本文迁徙自同名问题下回答,其中描述完全基于个人感受,有共同经历的人应该会认可。
一,河南人没有所谓的共性
常言道“五里不同风,十里不同俗”,何况乎一个幅员千里的省。说河南人都怎么样、怎么怎么样的人,完全犯了以个例推及至全体的毛病。拿河南话来说,如果有机会了解河南你会发现,黄河北部新乡、安阳、濮阳、焦作的河南人与河北省南部、山东省西北部的人口音一模一样。河南西北部济源人说的方言,其他河南人完全听不懂。西部洛阳、平地山、三门峡地区,居住在平原与居住山里的人口音差别非常大,比两个省的差别都大。南部南阳、信阳地区的人与湖北北部的人在一起,如果不自己说明旁人无法区分开。东南部驻马店、周口地区的人同安徽北部的人口音习俗一模一样,那片大平原里生活的人更像一个省的。东部开封、商丘的人同鲁西南的人几乎相同。中部漯河、许昌、郑州说话发音被公认为河南话的语调,其实那并不是河南全境共同使用的语调。现在年轻人在外地时间居多,渐渐的习惯不再用方言了。
河南仅仅是一个行政地域划分,不是一个文化习俗划分区域,更不是一个人种划分区域。河南人没有共性,他们各不相同。有好人有不好的人、有文明人有不文明人、有穷人有富人。任意两个河南人之间的差别,可能比周口人同阜阳人差别更大。
二,河南人均资源匮乏
虽然洛阳有钼矿、平顶山和焦作有煤矿、濮阳有油矿、济源有铅矿,但那只是个别县市,且部分已经开发枯竭了,例如焦作正在转型成旅游城市。我所在的周口市没有任何矿产,只有耕地和人。绝大部分是农村人,时至今日城市化率仍不过百分之五十,二十年前可能只有百分之二十,所以说河南必须先说农村。改革后农村人均分得土地一亩多点,既是老师口头禅“不好好上学将来回家种自己的一亩三分”由来。因为粮价低,经济作物又不会、不愿种,农民靠土地收入只够果腹。有些大胆的人开始干杀鸡取卵的勾当:挖土烧砖。当时为了发展经济,管理部门不是装作没看见,就是已经被收买,放任砖厂遍地开花。二十年前,我所在的行政村有不少于五个砖厂。我第一次认识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便是在那些砖厂里面:十里八乡的农民农闲时去砖厂干活,取土、拉料、制坯、摆放、晾晒、阴储、烧制……流水线生产,分工明确,有小工,有工头,有老板。记的当时拉板车一天只有少至几元的收入,人们却都干的不亦乐乎。
世界上有许多罪,最折磨人的罪是穷罪。因为在老家只能温饱,所以才会有大批人外出务工。因为穷,所以没有体面衣服穿,需要做些不体面的活,捡垃圾或者干脆偷窃。当外省人看到这些患有“穷病”的人还有他们“穷病“生活方式,产生和表露鄙夷在所难免。只是这些光鲜的外省人不知道,没有人喜欢得穷病,仅仅是因为生错了地方而已,错只错在他们生来牛马。而河南相对与西部某些全家穿一条裤子的地方又好些。这么对比确是在精神胜利,但也是事实。随着近些年经济发展,穷病正在被慢慢治愈。如今的河南九零、零零后,几乎与他们的父辈民工一代有天壤之别,能够自信的生活在任何一个城市里。某些地域黑子观念也要及时更新,不要做恐龙了。
三,河南基层治理停落后
不夸张的说,河南的基层治理还停留在“毛时代”。村里前干部从70年代一直干到最近十年才退休下台,接替他的是一位在村里家族势力大的中年男人,文化水平不过初中。在这里想当村干部能力和品德都靠边,主要看是否擅长和稀泥,孔子口中德之贼乡愿是最合适人选。同等重要的是会希旨成风,坚定执行命令,哪怕是南辕北辙,只要积极动起来就是好的。
他们建设美丽乡村是这么操作的:将村里的老房子强拆掉,然后在废墟外用彩绘铁皮围一圈。村里一位六十多岁老人听说要拆他的破房子,不久后便死去了。村干部为乡亲带来多少实惠存疑,最擅长做收钱、摊派、检查、封村、通告之类的事儿,前三年管控时期是他们最好表演舞台。没有经历过五六七十年代种种光怪之事,不能理解为啥反贪污、反浪费、反官僚主义怎么就反到吃不饱饭农民身上来了?有生之年我也亲身体验了一把:明明是为了防控病毒,怎么会变成把人防控起来和折腾人了?
今年过年回家随手拍了几张新修水利工程照片,消防栓一样的阀门是坏的,里面还没有水。电柜里面只有一条裸线,估计根本没有电。透过井盖上小孔看,里面被枯枝烂叶塞满。本地人不以为奇,因为见多了,竟然觉得合理,如果不出现这样“好心办坏事”才奇怪呢。三农投资水利建设巨款项,差不多等于打水漂。家里老农道:“以后水都不让你用了。”猛一听觉得荒诞,再看这些水利设施,何尝不是!过去发生旱灾,尚且有破井可用。以后发生旱灾,这些新修设施用不了,可不是“水都不让用”了吗?
四,河南承受了太多不公
河南在全国定位像秃子头上跳蚤明摆着:为国家提供廉价粮食。被戏谑为同另外三省组成“种菜、种粮、挖煤、打铁”四个难兄难弟。种地有多惨?小麦每斤一多元,还没商店一瓶饮用水价格高。种粮食每亩地每年收入最多千把块,还不及城市普通职工退休金一半。有些农民想提高收入改种经济作物而被强铲除,卖掉自己家因为干旱而预计减产的麦苗而被键盘侠攻击。饿死是你们自己的事,管我啥事?别影响我们愉快心情。
不公还体现在教育方面,河南每年有成几十万学生参加高考,本省入流的大学只有一所!在"北上"四百多分可以上本科,在河南大概率只能去大专。因为人数多,经济又落后,教育经费平均到每个学生身上像毛毛雨。河南本省高等学校教学设备之匮乏、陈旧令人震惊,名义上的大学连一间像大学的教室都没有。大学老师敷衍了事,大学成了赚钱公司,每年毕业的数十万学生皆碌碌之辈,进入社会同泥牛入海。小学教育城乡分化严重,以前每个行政村都有一所小学、每个镇都有几所初中,现在上小学要到镇上去,上初中要到城里去。很多留守儿童因为上学不方便的原因,早早便产生厌学情绪,进而步他们父母脚步去城市做农民工。
五,河南县城
河南县城完全符合李昌平描述的“公仆经济”状况,所有经济活动围绕为公仆、教育、医疗相关从业人员和他们的家属提供服务转,脱离以上群体的人因为没有收入来源,无法在县城生存下去。这正是无数河南人需要去外省务工的原因,因为在本地根本没有工作,除非成为公仆经济中的一员。想要成为其中一员有两条路,好好学习参加国考和凭借家庭关系。如果兼具两者再好不过,如果只具其一最好是有家庭关系。这里保留着最原始人情社会既关系社会,大到进入体制工作,小到去医院看病都要讲人情关系。往大点说这种社会风气已经达到阻碍社会发展进步,使许多投资者望而却步,创业者无法施展。公仆经济不止是县城特色,据我观察有些第二产业落后地级市也是公仆经济为主导。是什么制约了这里的工业发展?为什么东部沿海产业宁愿转移到东南亚和非洲都不愿意来到这里?值得发人深思。
我所在的县城最近十年疯狂开发商品房,市区面积几乎扩大一倍。房价涨涨跌跌,现在每平米大概五千元左右,比著浙江动辄几万房价可以说非常良心,但是想到在本地只有公仆经济,每套价值五十万的房子并不是一般人能买的起。这些房子大部分被常年在外地打工的人购买,这类群体数十年务工存下的钱至少能付个首付。之后他们并没有能住上这房子,而是继续外出打工,只逢年过节小住几天,大部分时间仍然住在务工所在地狭小出租房房或者公厂宿舍里。
六,河南农村
我从小在河南农村长大,那里本是我最熟悉的地方,要写时却突然没有词了,能想到的都是些陈词滥调:能外出务工的人都在外地,只剩下些没有条件出去的人,比如老人和小孩。有经济条件的人会在工作地买房,很多人在县城买了房。乡村小学因为招不到学生已经倒闭了,这几年幼儿园也岌岌可危。农民大部分过着极其节俭的生活,长期不吃蔬菜跟肉类。街道上只有春节几天热闹,其它时间冷冷清清……作为农民,除了五月和十月夏秋收货播种,其余时间偶尔拔草、打农药、施肥,剩余全是农闲时间,闲到令人难受的那种闲。上面说过单靠田里收成根本无法维持生活,所以农民必须得有副业。除了外出务工,留在本地的会跑运输、去建筑队做工、开农机、做木工。本来挣得就少,到了婚丧嫁娶瞬间消耗一空,想完成原始积累几乎不可能。有些在常年外地打工的确实能存在一笔数十万的钱,但是因为没有投资再生产门路,往往会在农村盖新房、去城里买房、买汽车消费掉。
不仅经济落后,观念落后更加严重。河南其它地区的农村我不了解,拿我所在的那个地方来说,村民根本没有法治观念,几乎忽略执法者存在,能感受到他们从心底畏惧执法当局。除了恶性伤人、杀人事件,其它的事都能内部化解,根本不会惊动警察局。如果家里被贼偷了,不是第一时间选择报警,而是咒骂小偷和自认倒霉。村民之间打架斗殴,不仅当事者不会报警,围观者也每一个人报警。夜晚酒后骑摩托车撞死在路障上由家属收尸,没有交通警察参与。甚至自己妻子被被别人“强奸“了都不会报警寻求法律,而是把对方的女儿强奸报复,对方家庭同样没有报警。这些离谱的事都是真实的,我丝毫不怀疑还有更神奇的存在。
七,河南的未来。
农村随着年轻人外流、中年人在城里买房、老年人逝去,空心化会越来越严重,未来合村并居势在必行。现在之所以没有合村,一方面因为反对的人多,尤其是上了年纪的老人,另一方面因为拆迁安置成本太高,地方根本没有那么多钱。不同于经济发达城市里的土地,这里农村土地一文不值,拆迁在短期内对于全社会都是赔本买卖。等到将来农村不剩几个人了再拆迁,像用推土机推平无主荒坟一样顺畅。除了在交通干道、城镇附近、有第二产业、有特色的村庄外,其余的将在未来五十年内消亡,这点根据现在情况完全可以预料。
县城如果产生不了更多的第二产业,公仆经济将继续占主导,继续抽吸农村地区的血,直到农村彻底没有油水,从高点跌落到无法逆转衰退中。因为公仆经济本身是为人民服务的,被服务的人都没有了,皮之不存毛将附焉?如果第二产业不能发展,河南年轻一代依然要为进入当地公仆经济圈卷,从上学考试,到毕业后考公拼爹。能进入当地公仆经济圈最好,进入不了只能外出打工。能在外地找到谋生之处也好,哪怕是做三和大神也胜过待在老家。如果第二产业仅有皮革、化工之类重污染的工厂,肥了个别人腰包,却让全体人用健康埋单,河南未来依然不容乐观。理想情况是县城有很多环境友好工厂,普遍吸收第一产业剩余劳动力在当地就近就业,以此带动第三产业和地价,冲淡公仆经济圈吸引力,用经济发展瓦解顽固的关系社会。遗憾现在东部沿海第二产业宁可转移到海外都不肯转移到河南,从经验看以上美好设想实现可能性不大。
最后
“润出省等于胜利一半“这句调侃的话对于没有进入当地县城公仆经济圈的人是真的。可是很少有人能真的润出去。因为种种原因融不入打工所在地,最终有一天还得回到出发地,我管这种现象叫“如润”。润了吗?如润。好像是润出去了,实际上并没有。我就是其中一员,每年三百五十天生活在浙江,持续了十余年,对务工所在地的了解超过了老家。河南的进步与河南人息息相关,如果老家有维持社会平均生活水平的条件,我绝对不会选择到外地去。所以我们这些外出的人,实际上是身不由己的,说成是被挤出的也很恰当。
我曾一度羡慕贷款在老家县城买房后,在附近超市找份送货工作的人,觉得他们很厉害,竟然能够在老家生活下去。后代可以在县城学校读书,自己也不用受颠沛流离之苦了。写这些东西时我也具备那样做的条件,但是我却不再想要那样的生活,既不愿意背负几十年的房贷,更不愿意每月辛苦不堪到头来只有寥寥二三千元工资收入,因为我在外地能获得二到三倍的工资,并且工作内容相比轻松几十倍。
目前我个人未来打算是先在外省攒够一笔钱,之后去这个世界其它地方看看,等到年龄再大些就回河南农村老家躺平。曾经以为弹指间世界都能被改变的愤青,在被现实挫败后,如今已经认清连改变自己的命运都无能为力。我从来不玩球类运动,因为不喜欢跟别人抢。同样讨厌竞争,尤其是恶性竞争。尽管竞争深刻在每个人基因里面,当人类还是单细胞生物时。未来没人知道会怎样,我也不知道自己这个卑微想法能不能实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