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尿和屎
“奶奶,奶奶,我要拉尿!”
“奶奶,奶奶,我要拉尿!”
……
林溪喊瞭好幾遍,也沒有人進屋裡來。
快憋不住瞭。林溪想要自己下去。於是,她趴著,把腦袋伸出床外往下看瞭看。然後,又把腦袋縮瞭回來。的確,讓本來才四歲還發育偏慢的小林溪自己從這種老式的高腳床下地,其難度不亞於讓一個成年人從二樓跳下去。
林溪的辦法是繼續喊。
“奶奶,奶奶,我要拉尿!”
“奶奶,奶奶,我要拉尿!”
在這句話重復瞭大概n遍後,林溪一泡尿拉在瞭床上。
“哇啊啊……”
眼淚像斷瞭線的珠子一樣從林溪的眼睛裡掉出來。不知道過瞭多久,奶奶從屋外進來,抱起這個被尿和眼淚洗過的小人兒,這一天,奶奶抱著林溪一起哭瞭好久好久。林溪也說不上來自己為什麼哭瞭,還哭得這麼慘,大概她知道尿床是不好的。林溪也不知道奶奶為什麼哭瞭,尿床的是自己,又不是奶奶。
林溪的奶奶是個聾子,也不完全是。是小時候生病把耳朵給燒壞瞭,年輕的時候還能聽清一些,年紀越大就越聽不清楚瞭。林溪爸爸給奶奶買瞭助聽器,不過它僅在說話人距離奶奶兩米范圍內的時候起作用。這天早上,奶奶在廚房做早飯,爺爺應該是下地幹活去瞭。估計是他們沒想到林溪今天會這麼早就醒過來。於是,沒人搭理的小林溪就被尿給泡瞭。
這次尿床,是林溪記憶的起點。再小一點的事情,是一點也記不得瞭。
林溪是老林傢的孫女兒,唯一的一個。老林生瞭四個女兒,一個兒子。兒子還算出息,從小學習好,也算扔掉瞭鋤頭,成瞭村裡少有的幾個文化人。可不湊巧,這一個兒子還又生瞭個女兒。計劃生育年代,由於工作原因,老實巴交的林溪爸爸在眾親友們長年唆使下也沒敢生二胎。林溪爸爸媽媽在城裡工作,平時上班忙沒有時間看孩子,就把小林溪送回瞭鄉下讓爺爺奶奶幫忙照顧。每個周末,林溪爸爸媽媽就會搭客車從城裡回來看孩子。
雖然是個孫女,可也隻有這一個孫女呀。老林兩口子把小林溪看得寶貝的很。有什麼好吃的都給喂,可這小女娃好像養不明白,皮膚是挺白嫩的,但比一般四歲的小孩都長得瘦小。這林溪爹媽把孩子送來沒一年,娃娃沒長幾斤肉,奶奶瘦瞭十幾斤。不過好在,小林溪機靈的很,看眼睛就知道,林溪的兩個眼珠子又圓又黑,像夏天雨後藤上還在滴水的黑葡萄。在爺爺奶奶反復觀測確認林溪的智商發育沒有遲緩的痕跡後,也就稍稍放瞭點心,要不然都不知道怎麼和孩子爹媽交代。
竹園是個好地方,幾座滿是竹林的矮山,一條小溪從中穿過,林溪的名字大概就是這樣來的。青山白水間,零零散散地養著幾戶人傢,泥墻青瓦,這是南方鄉間最樸素的土坯房。老林傢的房子靠著山,是老林年輕時自己蓋的。房子有四埴,分成瞭左中右三個部分。三個部分可以從外面各自進入,房子中間有一條過道將左中右三部分連起來。最左側是一小間磚石砌成的柴房,平時堆著柴草和農具。柴房隻有一進,再往裡,是廁所和豬圈,鄉下的廁所其實也不能算廁所,還是用農村人常用的茅坑來形容合適些。老林傢的房子靠著山,茅坑和豬圈挨著,對著山裸露的一側。下雨的時候,小林溪坐在茅坑上拉屎,看著幾隻雞和鴨“嘰嘰嘎嘎”亂叫著,然後在林溪面前肆無忌憚地從屁股後面拉出一坨黃黃綠綠的屎。林溪回頭沖茅坑裡看瞭看,自己的屎是黃的,雞和鴨的屎是黃黃綠綠的,好像不太一樣?再看著大雨沖刷著山上的黃土,好像和自己拉屎的樣子差不多?林溪就在想,這是誰在拉屎呢?每逢下雨林溪要剛好坐在茅坑上的話,她都會想這個問題。林溪打算去問問爺爺。
“爺爺爺爺,下雨的時候,是什麼在拉屎?”四歲的林溪問爺爺,眼睛裡裝滿瞭她對世界的好奇。
“你問什麼?”顯然,爺爺聽瞭個雲裡霧裡,他無法理解眼前這個孩子究竟想問些什麼。
“下雨的時候,是什麼在拉屎?”林溪沖爺爺眨兩下眼睛,渴望著爺爺的答案。
“哈哈,”,爺爺沖奶奶笑笑,“你瞧這娃娃,問的是什麼奇哩八怪的問題。”
“爺爺你還沒告訴我。”林溪嘟起瞭小嘴巴。
“哈哈哈,哈哈哈。”
於是,答案就在爺爺的哈哈哈中逃跑瞭。林溪很生氣。可是,她好像又還不知道怎麼生氣。
房子中間黃土砌成的兩埴兩進是正屋,給人住的,好像也不完全是。從大門跨進來,一抬頭就能看到高高低低的房梁和瓦片。中間的正梁上有個燕子窩,到瞭春天,就有燕子會來住的。進門的左右兩間和右邊裡面一間這三個房間各有一張床,三個睡覺的房間頂上用木板鋪平瞭做成小閣樓用來堆雜物。左邊裡面的一間房放著幾個尿桶,和茅坑不同,尿桶是隻能用來撒尿的,每天早上爺爺都會把尿桶擔到田裡去澆菜。有時候,林溪醒得早,爺爺還沒下地裡去,就會把小林溪帶上。到瞭地裡,爺爺把小林溪放到一個小板凳上,就開始幹活瞭。爺爺放下尿桶,從渠裡和瞭水在尿桶裡澆到菜上。
“爺爺爺爺,你是給菜澆尿嗎?”
“對啊。”
“為什麼要給菜澆尿呀?”
“澆瞭尿呀,這菜苗呀就長得好長得快!”
“那為什麼要放水呢?”
“不加水這菜就要燒死瞭。”
“為什麼菜會燒死呢?”
“因為尿太濃瞭。”
“為什麼太濃瞭菜就會燒死呢?”
“因為……哎呀,你問題太多瞭。”
……
等爺爺澆完菜,就擔著桶帶著林溪回傢,爺爺把尿桶放回裡屋,就該帶著小林溪吃早飯瞭,每天這會兒,奶奶的早飯應該也做好瞭。
房間裡,除尿桶以外,還有雞窩,白天雞可以到處溜達,晚上不行,晚上是必須要回窩睡覺的,每天晚上睡覺前,奶奶都會帶著林溪把雞數一遍。
“一二三四五六七,一二三四五六七。”奶奶回過頭,“齊瞭,小雞進窩睡覺咯,小溪也要回屋睡覺嘍。”
“睡覺,睡覺。上周爸爸回來,誇我算術好,大概是數雞數的。”林溪心裡樂著,蹦躂蹦躂回瞭房間。“等母雞生瞭小雞仔,爸爸一定又會誇我算術進步瞭。”林溪躺在床上,已經開始盤算起還沒孵出的小雞仔瞭。
“會有幾隻小雞仔呢?”
“那到時候雞窩是不是裝不下瞭,得讓奶奶再弄個新的來吧?”
“小雞仔長大瞭,又有小雞仔瞭怎麼辦?”林溪常常就是在盤算小雞仔的時候漸漸進入夢鄉,林溪的夢裡大概有一整個屋子的小雞仔吧。
房子最右邊的部分是廚房,林溪可喜歡廚房瞭,廚房超級大,大概有兩個房間那麼大,中間有個大灶臺,最頭上還有個大灶臺,不過奶奶一般都隻用靠墻的這個,中間的灶臺隻有在過年的時候會用上。灶臺的一面有一個“洞”,“洞口”有個石墩,上面放著個蒲團,奶奶總是坐在上面往這“洞”喂一些樹葉子、樹枝和柴火。奶奶說,“洞”裡的火越大,菜熟得越快。林溪也想幫奶奶燒柴火,可奶奶總不讓。
“讓你來燒火呀,一傢人都沒飯吃嘍。”奶奶總是這樣說。
林溪不服氣,可是好像也沒辦法,她好像的確連鐵鉗也拿不穩。不過呢,等奶奶炒菜的時候,林溪就坐到蒲團上,看著“洞”裡的一舉一動。
“奶奶奶奶,該加柴火瞭!”當一個小小觀察員,林溪還是做得很不錯的。看著“洞”裡的火光,小林溪又想起瞭菜地裡還沒有結束的話題,“爺爺說,澆菜的時候隻放尿,菜就燒死瞭,炒菜不就是要把菜燒死嗎?那為什麼灶臺下面加的是柴火,不是尿呢?”林溪越想越不明白,她決定再去問問爺爺。
“爺爺爺爺,你是不是說澆菜隻用尿,會把菜燒死?”
“對呀。”
“那奶奶炒菜燒柴火火總要滅,是不是加點尿就好瞭呀?”
“哈哈哈哈,傻丫頭,火裡加尿火就滅啦。”爺爺笑得捂起肚子。
“為什麼尿澆到菜上菜就燒死瞭,尿加到火裡火就滅瞭?”林溪搞不明白爺爺在笑什麼。“爺爺爺爺,你快告訴我。”
“等你再大點兒,你就明白瞭。”
“哦,是不是應該把尿加到菜裡面,就對瞭。”
“瞎說啥,尿加到菜裡,怎麼吃?”
“那澆菜不是用尿的嗎?”
“小娃娃和你說不明白。”爺爺好像有點不耐煩瞭。
“不,我現在就想知道。”林溪睜大眼睛看著爺爺,“爺爺爺爺,你告訴我。”林溪兩隻手拽著爺爺得褲腿一直搖。“爺爺爺爺,你告訴我。”
“小孩子傢傢,怎麼總是屎啊尿啊沒完沒瞭瞭呢!”爺爺好像煩瞭,掰開林溪捏著褲腿的小手,往外走出去瞭。
“哇……”林溪哭瞭,她不知道自己哪裡錯瞭,她隻是想知道問題的答案。是爸爸和她說的“小孩子不懂就要問嘛”。林溪覺得很委屈,林溪想爸爸瞭。“要是爸爸在,他會告訴我答案的吧。”
不過呢,林溪的煩惱比廚房頂上煙囪裡冒出的煙消失得還要快。一轉眼,別的東西就把她的註意力抓走瞭。
廚房呢,白天是廚房,晚上就變成瞭澡堂。白天奶奶在這裡做飯,大傢在這裡吃飯,晚上呢,奶奶和林溪還會在這裡洗澡。奶奶會給林溪燒一大鍋熱水,然後加一點冰涼的井水,井水是每天爺爺從門前的井裡提上來倒在水缸裡的。林溪總愛和爺爺一起去打水,爺爺把拴著一根繩的水桶扔進井裡,搖一搖,再提上來。林溪就趴在井欄上伸出腦袋往裡看。
“啊,啊。”林溪早就發現瞭這個秘密,沖井裡喊會有一個聲音一直在井裡晃啊晃啊。看著井裡晃悠悠的桶,林溪開心地大叫起來。林溪伸出一隻手要去夠拴著桶的繩子。
“別動。再動明天打水不帶你來瞭。”爺爺兇巴巴的說著,用兩隻手將桶從井裡往上提,眼睛卻一直停留在林溪身上,他用一隻腿控制著林溪,以防止這調皮的小娃娃掉進井裡。
爺爺總是兩隻手一邊提一桶,當然,林溪隻是陪著,她可拎不動。她覺得也許這兩桶水比自己還重哇,畢竟爺爺把自己拎起來看上去好像比拎這兩桶水更輕松些。
林溪每天都有好多問題,可好多問題爺爺總是不回答自己。林溪就在想,是爺爺不想理我瞭嗎?還是爺爺也答不上來?就像爸爸每次回來,總是問一些我聽也沒聽過,見也沒見過的問題。
林溪坐在小板凳上,望著屋外的遠山發呆。突然,發現瞭遠處一個黑點逐漸靠近,然後,慢慢變成一個熟悉的身影。“是爸爸,是爸爸回來瞭。”林溪高興得從小板凳上跳瞭起來。
“爸爸爸爸,你回來啦。”還沒等爸爸進門,林溪就邁開瞭兩隻短短的腿,向爸爸跑去。
“寶貝,想我瞭沒?”爸爸把小林溪攬在懷裡。
“嗯,想。”林溪答著,心裡卻想著,“爸爸你終於回來瞭,你知道我攢瞭多少問題要問嗎?”林溪的小腦袋裡攢瞭好多好多的問題要問,可是這會兒見瞭爸爸,她好像一個也記不得瞭。
“爸爸,我有好多問題想問你。”
“小溪想問什麼呀,爸爸聽著。”
“可是我想不起來瞭。”林溪覺得很委屈,本來準備好的問爸爸的嘛,林溪的鼻子酸酸的。
“不著急,那就等你想起來再問。”爸爸看著林溪,笑瞇瞇的說。
“可是我想起來的時候,你就回去瞭。”林溪有點想哭瞭。
“那你可以問爺爺呀。”
“爺爺說,等爸爸回來問爸爸。”這時候,林溪在努力回憶生氣的感覺。
林溪爸爸不說話瞭,此時的他臉上失去瞭表情,女兒的這句話讓他覺得有些愧疚。他覺得女兒那些問題或者是那些問題的答案好像是被他弄丟瞭。可是,他沒有能力將女兒留在身邊,照顧她,陪伴她。於是,他咽瞭口口水,定瞭定,說道,“小溪,下次你把你想問的問題記下來。然後等爸爸回來一塊兒回答好不好。”
“怎麼記呢?”
爸爸摸瞭摸林溪的小腦袋,”現在呢,你就用你的小腦瓜子記,就像爸爸教你背古詩那樣,詩歌不就是記在腦子裡的嗎?”爸爸頓瞭頓,“等你再長大一點,爸爸教你寫字,到時候你就可以用筆和本來記問題瞭。”
“爸爸,我現在就想學寫字。”林溪怕自己的小腦瓜子記不住。她有太多的問題,她的小腦瓜塞滿瞭,就一個也問不出來瞭。
“爸爸。我想不起來。嗚啊。”林溪爸爸沒預料到,女兒的眼淚就像山泉,一點兒也不需要醞釀就能哇哇往外流。
“沒事沒事,想不起來就不想瞭。”爸爸開始安慰寶貝女兒。
這時候,林溪爺爺看到兒子回來也湊瞭過來。看到林溪的哭得像個淚人一樣,眼淚和口水混在瞭一起糊在瞭嘴角上。爺爺是一臉莫名其妙,“這爸爸一回來,怎麼就哭上瞭呢?”
爸爸就問爺爺,“爸,最近小溪有問您什麼問題嗎?”
“你這女兒古怪的很,整天問些屎啊尿啊的問題,沒法回答。”爺爺擺擺手,一臉無奈。
“哦。“在爺爺的提示下,林溪立馬對自己最近關註的話題有瞭印象。
爸爸好像明白瞭些什麼。他用手擦瞭擦林溪眼角的淚花,再親瞭親林溪的小臉蛋。說,“小溪,有的問題如果爺爺不回答你,可能是爺爺也不知道怎麼回答。有的問題可能爸爸也不知道怎麼回答。那下次有問題爸爸如果又不在的話,我們就自己多想一想好不好?還有的問題,問出來可能別人會害羞,羞羞臉知道嗎。所以有的問題小溪要自己去想答案,可以嗎?”林溪點瞭點頭,用舌頭舔舔嘴巴邊上濕漉漉的眼淚,和著口水一起吞進肚裡。
林溪好像明白瞭,屎和尿的問題大概屬於是羞羞臉的問題。因為,她記憶盡頭的尿床事件,是一件讓她有羞羞臉的感覺的事情。屎和尿的問題,她不想問爺爺瞭,也不打算問爸爸瞭。
林溪好像知道瞭,小朋友不能想問啥就問啥。
“不懂就要問”,好像是騙人的話。
第二章 林溪
竹園這個地方,竹子是最多的,林溪傢的後山滿滿當當全是竹子。春天是林子裡最熱鬧的季節,筍子不停地往外冒,就像春天下的雨,沒完沒瞭。這個時候,最開心的事,莫過於爺爺帶著林溪進林子裡挖竹筍瞭。筍是個神奇的東西,爺爺說,筍長大瞭就變會成竹子。但小林溪更感興趣的是,筍帶回傢會變成什麼。奶奶的花樣可多瞭,清炒的筍片是最常見的做法,清涼爽口,不論是配米飯還是稀飯都很不錯,泡椒的筍片是林溪愛的小零食,又辣又爽的味道讓林溪吐著舌頭瘋狂搖腦袋也停不下來;晾曬的筍幹是做紅燒肉的絕美搭配……想著這些好吃的,林溪的口水就順著嘴角流下來滴答滴答開始灌溉筍苗瞭。
竹子渾身是寶,傢裡的很多東西都是竹子做的。廚房裡,竹子編的簸箕裡撈著煮粥的米;池中的筅帚躺在碗裡;屋外竹竿上晾著一傢人的衣裳;長凳架著的笸籃裡曬著筍幹;昨天早上出門,爺爺還戴著竹編的鬥笠……風吹竹葉沙沙響,林溪常常一個人坐在院子的竹椅上,一坐一下午,她在偷聽竹林裡的小秘密。夏日的夜晚,林溪最愛躺在竹床上,竹子做的床,睡起來冰冰涼。
除瞭竹子,山上最多的是板栗樹。林溪喜歡吃板栗,可是討厭板栗樹。板栗長得可怕呀,之前被一個板栗殼紮中過一次,小林溪疼得哇哇哭瞭好幾天。打那兒以後,小林溪要看見帶殼的板栗絕對要繞道走,反正小林溪是不敢碰板栗瞭,隻有奶奶敢碰。板栗成熟的季節,奶奶做的板栗咸蛋黃大肉粽那叫一個香啊,板栗的味道和糯米、蛋黃、豬肉融合在一起,糯米黏黏的,板栗糯糯的,味道也黏人,吃上瞭就停不下來。可是呢,有一次,林溪無意看到瞭奶奶被板栗殼紮得千瘡百孔的手,林溪心裡一疙瘩,問:“奶奶,這是被板栗紮的嗎?疼不疼?”“不疼不疼,奶奶皮厚著呢。”奶奶笑著答道。可小林溪看著都覺得疼,“板栗就像是魔鬼,除瞭粽子裡包的。”小林溪在心裡為奶奶打抱不平。除瞭板栗樹之外,屋後的坡上有幾顆橘子樹,門前還有棵李樹。爺爺說這些樹會結果子,結瞭果子給小溪吃。不過呢,小林溪可一點都不稀罕這幾棵樹,去年爺爺摘的橘子和李子,林溪吃瞭一口,酸得要命,眼睛和眉毛都皺到一塊兒瞭。果子呀,還是爸爸帶回來的好吃。相比之下,林溪更喜歡李樹旁邊的那棵棕櫚樹。棕櫚樹的樹葉特別大,像夏天奶奶手裡搖的蒲扇。有時,爺爺從林子裡回來,就順手砍一大片葉子,撕下一條條細長的葉子,給林溪編個小蚱蜢。這時候呢,小林溪就趴在旁邊看著,看著葉子在爺爺手中完成一個華麗的變身。林溪的眼中充滿瞭崇拜的眼神,此刻的爺爺好像是萬能的,渾身都閃著金光,林溪完全忘記瞭爺爺總是答不上來問題這回事兒瞭。等爺爺編完一個,小林溪還變著法地撒嬌,“爺爺爺爺,你再給我編一個嘛,再編一個!”小林溪心裡想著呀,一個蚱蜢多可憐呀,連個小夥伴都沒有。兩個蚱蜢才好玩兒呀,這樣就可以讓他們打架玩兒。除瞭葉子,棕櫚樹的樹枝也厲害著呢,爺爺把它做成弓箭,這個弓箭讓林溪頓時有瞭底氣,去哪兒玩都背著這個小弓箭,活脫脫一個女戰士。棕櫚樹渾身是寶,不僅能給小林溪做玩具,下雨的時候,爺爺下地身上穿的蓑衣好像也是從它身上借來的。
在林子裡,地上也有很多寶貝。比如艾草,長得雖不起眼,卻實實在在是個好東西。奶奶有時帶林溪進林子裡撿山貨,看見艾草就會順手摘下一些。將新鮮的艾草晾幹,傢裡誰要是鬧肚子,奶奶就抓一把艾草給泡水喝。奶奶煮雞蛋的時候也總愛放些艾草葉子,雖然小林溪覺得艾草煮的雞蛋味道怪怪的,但是奶奶說這樣煮的雞蛋吃瞭好。“也許是吃瞭不容易鬧肚子?”林溪這樣猜著,卻不打算細問瞭。在她眼裡,廚房是麻煩最多的地方。每天做飯,奶奶面前總是一大堆的碗碟盆罐,做這個菜要放這個,做那個菜要放那個,做這個菜不能放那個……林溪想想就頭大。所以,林溪還是覺得,吃就好瞭。
艾草除瞭驅邪、治病、煮雞蛋,在清明節的時候,還能派上大用場。清明節時,竹園這兒傢傢戶戶都會做清明果。清明果很有講究,無論是皮還是餡兒,要做好可得費不少工夫。清明果的皮是綠色的,這是因為加瞭艾草的緣故。清明節前,山裡下過雨,角角落落裡有許多新鮮的艾草,這時,奶奶就會帶林溪專門去山裡采艾葉做清明果,曬幹的艾草是不行的,得要頂新鮮的葉子。將采回來的艾草洗清搗爛擠壓取汁,再和米粉拌勻揉和。清明果的皮就可以放著備用瞭。清明果分兩種甜咸口味,甜味的清明果圓圓的,裡面包的是豆沙;咸口的清明果尖尖的,裡面包的是菜餡。甜味的清明果做著簡單,將做好的皮包進豆沙餡,揉成小團,再放進圓圓的模子裡一壓就好瞭。菜餡的清明果麻煩,這餡料的搭配有講究,需將豬肉、竹筍、豆腐幹、雪菜、香菇、豆芽切成丁,炒熟,若有時這些料不能齊備,豆芽和香菇則可略去,但豬肉、筍丁、豆腐幹和雪菜卻是一樣也不能少的,缺瞭一味,這清明果便不能算得清明果瞭,吃的人必定要搖頭晃腦袋放下筷子走瞭。若是傢中喜歡吃辣的,也會再切點紅椒放進餡裡提味。相比於甜味的清明果,林溪更愛咸味的。奶奶蒸好一鍋清明果,林溪捧上一個,輕輕咬下去,用艾草做的清明果皮有淡淡的清香,閉上眼深深吸一口氣,仿佛能聞到雨後竹林裡的味道。再往下吃一口餡,豬肉咸咸的,筍丁脆脆的,豆幹軟軟的,雪菜酸酸的,炒餡時菜裡吸的油,一蒸後全都冒瞭出來,讓這些小菜丁含在嘴裡香香滑滑的。對林溪來說,過節最大的樂趣便是從林子裡得來、從奶奶手下變幻出的美食瞭。
除瞭艾草,雨後山上的野蘑菇也蹭蹭往外冒,偶爾姑姑來傢,奶奶就扔個小籃子給林溪,讓林溪跟著姑姑去山裡采些磨菇回來。這時的林溪高興的大概能從奶奶的煙囪裡蹦出去,小林溪覺得電視裡唱的“采蘑菇的小姑娘”就是自己沒錯瞭。 “小溪小溪,這兒有很多磨菇,快來。”小林溪舉著個小蘑菇在山裡蹦蹦跳跳,兩個大眼睛四處張望,雖說是來采磨菇的,但她的註意力不能總是停留在地上。好在有姑姑幫忙,她總是指明瞭地方,然後把磨菇留給林溪去采。“姑姑,這兒也有一個,但是長的和剛才的磨菇好像不太一樣?”“那個不能采,那個是毒蘑菇。”姑姑一把抓回瞭林溪伸出的小手。“毒蘑菇有什麼不一樣?”林溪問姑姑。“有毒的東西吃瞭會死人的。”姑姑告訴林溪。林溪立馬往後退瞭幾步。林溪沒見過“死人”,但從大人的口中,她知道“死人”是件很可怕的事情。山裡的磨菇長的各種各樣,有毒的沒毒的,林溪認不得全。這個時候,就得靠姑姑啦。采回傢的磨菇可以煮肉,磨菇和肉放一起,縫隙裡吸滿瞭肉汁的香味;磨菇也可以煲湯,磨菇煮的湯溫和清涼,泡飯的話林溪能吃一大碗。隻要林溪想吃哪種,奶奶就做哪種。
此外,林溪還知道山裡的箬葉竹是包粽子的好材料,蛤蟆草可以治咳嗽和感冒……爺爺總說,山裡人靠山吃飯,林溪大概明白是怎麼回事瞭。
南方的雨有脾氣,下起來沒個停息。爺爺奶奶總是抱怨這個臭天氣。下雨天的時候,經常能聽到爺爺說:“誒喲,這雨再這麼下下去,我的菜苗就要淹死嘍!”奶奶則常常朝著屋外罵:“該死的雨!我洗的衣服都要爛在竹竿上瞭!”林溪卻不一樣,雖然下雨不能出去玩兒瞭,但她喜歡聽雨的聲音,也喜歡看下雨時屋外的風景。門前的遠山看上去朦朦朧朧的,像有人在上面撒瞭大把的撕碎瞭的棉花糖。屋後的竹林在雨水的沖洗下顯得格外清新,那是一整片帶著雨水的耀眼的綠色。雞雞鴨鴨都跑回瞭傢,這個時候小雞仔沒處跑,一抓一大把。下雨過後,院子的空地上有好多蚯蚓,這時候呢,林溪就會跑到院子裡數蚯蚓,“一,二,三……”,……“一,二,三……”,蚯蚓的數量遠遠多於傢裡小雞的數量,林溪有點數不過來瞭,每次數著數著,最後都回到瞭“一二三”。算瞭,那就幹脆蹲下來玩兒一會兒,小林溪死死地盯著地上的蚯蚓,軟軟的身子一縮一伸,就往前挪瞭一點。“哈哈,它的樣子好蠢。”林溪就想,“它怎麼沒有腳啊?人呀,小雞呀,燕子呀,蚯蚓呀,為什麼都長得不一樣?可是人有腳,雞有腳,燕子也有腳啊,好奇怪。”想著想著,調皮的林溪就順手抓起一條蚯蚓,可憐的小蚯蚓就在空中瘋狂地扭動身體。林溪突然想:“我這是抓住瞭它的腦袋還是尾巴呢?”林溪傻傻分不清。“哈哈哈!”林溪誇張的笑聲穿過田野和樹林,在遠處的小溪中激起瞭朵朵水花。小林溪的喜怒哀樂都寫在臉上,她笑起來像太陽。
在南方,有山的地方便有水。男人們在山林和田地間勞作,女人們在溪畔浣衣洗菜。溪水叮咚,伴著婦女孩童的笑聲在山林間回響。村子裡的女人在早上總是提著衣服去溪邊洗,每天早上小林溪和爺爺從地裡回來,吃過早飯,奶奶也會去溪邊洗衣服,林溪總愛穿一雙大大的拖鞋,踢踢踏踏屁顛屁顛地跟在奶奶的兩個大木桶後面,跟著木桶的節拍晃到溪邊。奶奶洗衣服,和旁邊的阿姑阿婆們聊著閑話,林溪就在溪邊的青石板上玩。兩邊密密的矮樹把這條淺淺的溪藏在瞭兜裡,把兩旁青石板上浣衣的女人裹在瞭陰涼下。陽光隻能從正中間漏下來,順著流水在小溪的正中間打瞭一條明晃晃的金絲帶。溪水淺的很,把四歲的小林溪放下去水也沒不過胸口,夏天的時候,小林溪總是跳進溪裡,去摸底下圓圓方方的石頭,她知道在某個石頭下邊,可能藏著一隻大螃蟹,或者一隻慵懶的河蝦正在睡大覺。有的時候,爺爺會帶著小林溪來摸螃蟹,運氣好的話,一上午的時間能裝回傢一小盆河蟹河蝦。當然,他們不總是這麼幹。爺爺說,小溪離不開這些螃蟹和蝦。
林溪聽的有些糊塗。林她問爺爺,“爺爺,小溪是我嗎?為什麼我離不開螃蟹和蝦?”
“哈哈,我說的小溪是奶奶洗衣服的小溪。”爺爺摸著小林溪的腦袋,笑著回答。“不過我們傢的小溪也喜歡這些螃蟹和蝦對不對?”小林溪不說話,她才不覺得,那些多爪的小怪物好幾次險些夾住瞭小林溪的手。
“奶奶洗衣服的是小溪,為什麼我也是小溪呢?”小林溪不解地問爺爺。
“因為我們傢的小溪啊,是奶奶洗衣服的時候從溪裡漂下來,奶奶撿回來的。哈哈。”爺爺逗著小林溪。
小林溪納悶瞭,奶奶之前和她說,她是從茅坑裡抱出來的,媽媽又和她說她是從媽媽胳肢窩裡掉出來的,現在爺爺和她說她是溪裡漂來的,那究竟誰說的是真的呢?
林溪想瞭好久,哪個才是真的呢?最後,林溪決定相信爺爺的話,因為爺爺說的是最美的方式。
日子就這樣在山林和流水間來來回回,小林溪卻一點也沒有察覺。小林溪現在已經能夠自己一個人出去在村子裡溜達瞭,並且她認識瞭兩個小夥伴,燕燕和小偉。燕燕是隔壁張傢的女兒,比林溪大一歲,隔年就要上小學瞭。小偉是老王傢的小孫子,和燕燕一樣大。小偉還有個哥哥,在竹園小學念三年級,白天的時候要上學。可是一放學,小偉哥哥就是這裡的孩子王,他和他的同學常在放學後去水田裡釣龍蝦或者撈蝌蚪,有時也會帶上這幾個小的。小偉哥哥不喜歡這幾個小跟班,因為他們太吵。尤其是小林溪,小偉哥哥說,她咯咯咯的笑聲會把龍蝦給嚇跑。每次小偉哥哥這樣說的時候,林溪都會撅起小嘴,她不同意小偉哥哥的話,她看到瞭好幾次,她笑得時候,那紅殼泥呼呼的小龍蝦瞪著圓眼睛一動不動,在她看來,這些小龍蝦比奶奶耳朵還背,才不是她把龍蝦嚇跑的。
螃蟹藏在溪裡的石頭下,龍蝦藏在水渠的泥洞裡,每個人都有個傢。爺爺說的,“小溪離不開螃蟹和蝦。”
第三章 不想長大
奶奶常帶林溪去田裡釣蛤蟆來喂鴨子。奶奶拉著林溪在阡陌上走,聽著水響,聞著稻香。稻田裡水稻隨風搖搖晃晃,灰色和紅色的蜻蜓在稻穗上打著轉兒,水田裡遊著些小蝌蚪,蛙聲從這邊響起又從那邊落下。奶奶用一根竹竿拴一條細線,線頭綁一條蛤蟆腿,這是奶奶做的釣竿。林溪不明白蛤蟆為什麼要吃蛤蟆腿,可奶奶好像也說不上來為什麼,她隻是這麼幹,釣到的蛤蟆數量告訴她,蛤蟆腿比蚯蚓什麼的好用。奶奶將蛤蟆腿放進田裡,上上下下地抖動著,蛤蟆傻得很,你不動,它不動。將釣到的蛤蟆裝在別在腰間的佈袋子裡,等將口袋的底裝滿,就差不多可以回傢瞭。小林溪跟著奶奶去田裡釣蛤蟆,可她不敢碰,林溪看到蛤蟆的綠皮,就起一身雞皮疙瘩。裝回傢的蛤蟆可慘瞭,奶奶會用剪子剪下蛤蟆腿,扔給鴨子們吃。鴨子們打著架往奶奶跟前擠,林溪卻躲躲閃閃往後退,她不敢看,剪子絞動的聲音也讓她害怕。
林溪喜歡傢裡的雞雞鴨鴨,尤其是剛生出來的,毛茸茸的一團好可愛。林溪有時會和小雞仔和小鴨子們說些悄悄話。可奶奶看到總是笑話她,“傻娃娃,你和它們說什麼呀,它們聽不懂人話。”可林溪喜歡它們呀,喜歡它們就要和它們說話呀。小雞和小鴨長大瞭就沒有小時候可愛瞭,它們的羽毛變瞭顏色,也越來越硬。等到它們肥到一定程度,就會被殺掉,然後去瞭鍋裡,再到大傢的嘴裡。殺雞或者殺鴨子的時候,林溪有點心疼,她會想起它們小時候自己和它們說的悄悄話。可奶奶說,“雞養來就是吃的呀!”林溪好像知道瞭,雞鴨養來是拿來吃的,不是陪自己說話的。田裡的蛤蟆給鴨吃,鴨子養大給人吃,剪子也好刀也好,總之就是為瞭吃。
小偉今年要上小學瞭,他們一傢決定搬到城裡去,這樣小偉和小偉哥哥就都能在城裡上小學。於是,他們將傢裡的兩隻狗托付給林溪爺爺奶奶照看。這兩隻都是正兒八經的農村土狗,長長的臉、幹瘦的身子、短短的毛、細細的腿,一隻黑的是母的,一隻灰的是公的。林溪爺爺管黑狗叫小黑,管灰狗叫大灰。剛來的時候,狗狗們和林溪不熟,有時還沖著林溪大叫,嚇得林溪轉頭就往屋裡跑。來的日子久瞭,狗狗大概認識瞭新主人,爺爺和林溪早上從地裡回來的時候,小黑和大灰在傢門口遠遠地看見瞭,就會搖著尾巴一路跑過來迎爺孫倆回去。
爺爺說:“狗養來是看門的。”
林溪閑的時候就會逗狗玩兒,林溪愛摸小黑和大灰短短的毛,隻不過小黑比較乖,林溪摸它的時候它從來不跑,大灰就不一樣,林溪摸兩下就總愛往外跑。她發現,狗狗和雞鴨不一樣,它們好像能聽懂人話。她摸著小黑和小黑說話的時候,小黑那黑黑的眼珠子就一直朝她看。
日子走著,兩隻狗漸漸習慣瞭新傢,林溪一傢也習慣瞭兩隻狗的存在。可林溪慢慢發現,小黑好像胖瞭,林溪摸小黑的時候感覺它的肚子漸漸鼓瞭起來。奶奶說,小黑這是肚子裡有寶寶瞭。林溪很開心,她有小雞仔、小鴨子、小豬苗,卻從來沒有小狗崽呢。林溪天天盼著小黑能早些生小寶寶。
一天清晨,林溪起床,聽見瞭狗窩裡傳來咿咿呀呀的輕輕的聲音,呀,小黑生瞭好一窩崽崽,它們都瞇著眼睛,好像睜不開。“一二三四五六,有六隻小狗崽!”林溪激動地跑進廚房找奶奶。林溪很開心,可爺爺奶奶看起來並不高興。吃早飯的時候,林溪好像知道瞭原因,爺爺奶奶在商量怎麼處理這些小狗崽。“我們養著不行嗎?”林溪抱著盛粥的碗,輕輕地問。“這麼多,怎麼養?”爺爺皺著眉頭,有點不耐煩的說。“那傢裡也有很多雞鴨啊!”林溪不解地問。“雞鴨養著那是拿來吃的!”林溪想起瞭爺爺的話,“狗養來是看門的。”所以傢裡不需要那麼多狗狗看門是嗎?林溪腦子現在亂得很。她想不出爺爺奶奶會怎麼處理小狗崽們。“六隻狗可養不起。”爺爺又說。在林溪和爺爺的一番吵鬧下,爺爺答應給林溪留兩隻,剩下的他去問問村子裡有沒有人要。
接著好幾天,六隻狗崽還都在傢裡。一天早上,林溪看到爺爺拎著一個佈袋子和鋤頭出去瞭。林溪隱約聽到佈袋子裡咿咿呀呀的聲音。等爺爺踏出門,林溪趕忙跑到狗窩裡,果然,小狗崽隻剩下兩隻。吃早飯的時候,爺爺說把小狗送人瞭。可林溪隱隱約約覺得不是這樣,這些天,她聽到瞭爺爺和奶奶說話,村子裡沒有人想要這些小狗崽,他們傢或是自己已經有狗,或者是不想養。“爺爺帶狗崽崽們去哪兒?為什麼要扛著鋤頭?”林溪有些害怕。
燕燕有姐姐,小偉有哥哥。我什麼都沒有,是因為養不起嗎?有好幾天,林溪一直在想這個問題。如果媽媽要生瞭小妹妹或是小弟弟,會不會和小狗去瞭同一個地方?她不敢問。林溪哭花瞭臉,她已經哭得沒有力氣瞭。哭完小狗會回來嗎?如果可以,她還能再哭一會兒。以前有的時候,她想要什麼東西爺爺不給的話,哭一哭鬧一鬧大概就能要到的。
小雞長大瞭就要被吃掉,可小狗還沒長呢,就被爺爺送走瞭。它們被養大就是為瞭被吃掉,如果不是為瞭被吃掉,就不會被養大。那人被養大會被吃掉嗎?小林溪有點害怕,突然間,她希望自己永遠不要長大。
山裡面有一傢人養瞭梅花鹿,要沿著山路走上一個鐘頭,林溪不知道那個養梅花鹿的人傢是不是和他們是一個村子。不過林溪是去看梅花鹿的,其他的都不重要。爺爺帶林溪去看過幾次,後來再大一點,村子裡大一點的孩子就會領著小的幾個人一齊去看。雖然竹園這個地方山裡也有些小動物,但梅花鹿是肯定沒有的,對孩子們來說,這是個新奇的動物。養鹿的人傢建的鹿舍前面有一隻大狼狗,記得第一次爺爺帶林溪來的時候,大狼狗跳著伸著爪子沖林溪汪汪大叫,嚇得林溪躲在爺爺身後想鉆進爺爺的衣服裡蒙住自己的腦袋。雖然爺爺一直說“不怕不怕,你看那狗拴著哩!”但林溪總覺得那狗的力氣大得會將拴它的繩子扯斷。
來過幾次後,那狗好像認識瞭林溪,每次象征性的喊兩下便又趴在幹草堆上休息瞭。林溪扒在圍欄上,看著裡面的梅花鹿跑跑跳跳。
“爺爺,你看梅花鹿頭上!那是什麼呀!”林溪激動地問爺爺。
“那是梅花鹿的角呀。”
“腳為什麼長在頭上,腳不是長在下面嗎?”林溪低頭看瞭看。
“哈哈,這是長在頭上的角,不是走路的腳。”爺爺被林溪逗樂瞭。
“那頭上的角幹嘛用的呢?”林溪追問爺爺。
“這個……”爺爺好像又答不上來瞭,他頓瞭頓,“這頭上的角呀,能當中藥。養鹿的人砍下梅花鹿的角,能賣錢的。”
林溪頓時哆嗦起來,那該多疼啊,林溪想著。“爺爺,我們回傢吧。”林溪擔心養鹿的人跑出來割梅花鹿的角,她不敢看。
後來,林溪每次來看梅花鹿,第一眼總是往梅花鹿頭上看,不過好在,每次來梅花鹿的角都還在。它們還沒長大。
第四章 謝年
竹園這個地方雖小,美食卻不少。麻糍果、芋餃和芋頭果是這一帶的特色,臨湖豆腐也是遠近聞名。
麻糍味道雖好,但要吃上可不容易。將煮熟的稻米放進石臼裡,用一個木槌不停擊打,直到石舂裡面的米被打到看不出形狀,成瞭黏黏糊糊的一個大米團。打麻糍的力度也很講究,每次下錘力度要均勻,不能忽大忽小,若是重瞭,打出來的麻糍太黏牙;若是輕瞭,麻糍裡還能吃出米粒的感覺,口感就不好瞭。打麻糍是個技術活,更是個體力活,往往是要傢裡年輕力壯的男人來打,打完一盆麻糍,差不多打糍粑的人的襯衣也全濕透瞭。每次哪傢要打麻糍,總有很多鄰居湊來看熱鬧,一來是為這打麻糍的小夥喊喊號,二來呢,也是想等著蹭幾個麻糍果;畢竟,如此費工夫的美食,不是傢傢戶戶常做的,各傢大多是逢年過節的時候打上幾次。林溪傢打麻糍往往是請叔公傢的叔叔伯伯們來幫忙,奶奶則負責準備材料,打糍粑的米,滾球的芝麻……把打好的麻糍用手擠出一個個小圓球,再在盛滿芝麻的臉盆中滾上一圈,就可以吃瞭。手打的的麻糍有嚼勁,用手抓起一個,牙齒咬下去還得用手輕輕拽一拽才能咬下來,這時,本來圓滾滾的麻糍就被扯得老長,好像一條變形蟲。糯糯的麻糍和著芝麻的香氣,含在嘴裡又甜又軟,大人小孩兒都愛吃。
村裡的女人們大多沒讀過書,每日除瞭洗洗涮涮,盤算的最多的就是一日三餐,過年的時候更是一整日都圍著廚房轉,林溪奶奶便是這樣。林溪最煩的就是奶奶每天不停地在問,“小溪呀,中午想吃什麼呀?”“小溪呀,晚上想吃什麼呀?”“小溪呀,去問問爺爺,中午吃點什麼?”……每天每天都是這樣,奶奶好像從來問不煩,可林溪都有點聽煩瞭。雖然吧,林溪承認自己喜歡吃奶奶做的東西,可是她不想總是替奶奶做決定。“廚房不是歸奶奶管嗎,那奶奶自己做決定就好瞭呀,幹嘛總是問我?”爸爸給林溪買的東西,林溪都自己保管,爸爸說瞭,是她的東西,就自己管好,林溪覺得爸爸說的很對。
可是呀,林溪心裡還是佩服著奶奶,雖然奶奶耳背,也不會讀書識字,但奶奶有一雙巧手啊。除瞭變著花樣的一日三餐,還有清明節的清明果,端午節的粽子和咸鴨蛋,不時出現的豆腐、芋餃、芋頭果,有時候,林溪甚至覺得奶奶像是會魔法,爺爺從山裡帶回來的或是從賣菜師傅那裡買回來的,進瞭奶奶的廚房走一遭,出來就變瞭模樣。
竹園村地屬臨湖鎮,臨湖豆腐是這裡的名菜,臨湖的豆腐好在水。做豆腐先得拎著洗凈泡發的黃豆去村頭磨坊裡用石磨將黃豆磨成漿,再用桶將漿水擔回來。接下來的工序就都在傢裡完成瞭,豆渣漿用水稀釋後放入網兜過濾,把豆漿瀝出來。將豆漿放在鍋裡煮,再經過奶奶“點豆腐”之後,豆漿就變成瞭豆花。奶奶做豆腐的時候,林溪愛在旁邊看著,打好的豆花還沒進模子壓水的時候,奶奶會用瓢舀一勺豆花喂林溪喝。豆花香香軟軟滑滑的,含進嘴還沒來得及嚼上一口就直接滑到瞭肚子裡。吃著香甜的豆花,林溪咯咯的笑聲在大大的廚房兩邊的墻上來回彈撞。香香軟軟的豆花和香香軟軟的小人兒,廚房裡奶奶身邊滿滿都是甜甜的味道。將豆花舀進方形的模子,用紗佈兜著,模子的頂上放一塊大石頭,將水壓出來,定型後就成瞭豆腐。奶奶做的豆腐全傢人都愛吃。
“小溪,來吃飯!”爺爺喊著屋外玩兒的林溪。
“奶奶今天做的豆腐,嫩著哩!”爺爺滿臉笑容。林溪有點奇怪,豆腐是奶奶做的,又不是爺爺做的,為什麼爺爺高興成這樣。
“怎麼樣,嫩不嫩?”爺爺咧著嘴笑嘻嘻地問林溪。
“爺爺爺爺,什麼是‘嫩’啊?”林溪嘴裡叼著半塊豆腐,問爺爺。
“你吃這個豆腐就知道瞭。”爺爺敷衍地答著林溪,他咧著的嘴一下子收緊瞭,也許心裡在抱怨和小朋友交流真費勁。
於是,林溪一口把剩下的半塊豆腐塞進小小的嘴裡,使勁地嚼著,想要吃出“嫩”來。但除瞭豆腐的味道,卻什麼也沒吃出來。
林溪把“找嫩”這個任務記在瞭心裡。
後來,林溪發現親戚鄰居來傢裡的時候,經常說自己的臉蛋嫩的像豆腐。林溪捏捏自己的小臉,這次大概找到瞭“嫩”的感覺。
逢年過節,奶奶除瞭要做豆腐,還會包餃子。過年是要吃餃子的,可臨湖這一帶的餃子不一般,傢傢戶戶做的都是芋餃。芋餃和普通餃子的區別主要在於餃子皮。芋餃的皮是用芋頭和紅薯粉做成的。林溪爺爺從地裡挖回來芋頭,奶奶將它們洗凈,也不用削皮,整個整個扔進高壓鍋裡。芋頭煮熟後,林溪總愛去高壓鍋裡偷吃小芋頭,揪住芋頭皮輕輕一扯,一整個皮就掉瞭下來,露出裡面的芋頭白白嫩嫩,塞進嘴裡香甜軟爛,林溪總是吃得滿嘴都是。奶奶看林溪吃得停不下來,就會說:“好瞭好瞭,別吃瞭,再吃就不夠包餃子瞭!”這時,林溪要從鍋裡再揣兩個小芋頭才肯罷休。將煮爛去皮的芋頭搗成泥,再加入紅薯粉攪拌,就是芋餃的皮瞭,芋餃的餡兒和普通的餃子是差不多的。煮熟的芋餃是晶瑩剔透的灰色,咬一口軟糯Q彈,好吃又好看。
離過年的日子越來越近瞭,南方濕冷的天氣,小林溪經常冷得直打哆嗦。可豬圈裡的肥豬每日仍舊吃得香睡得香,好像絲毫沒有受到時間變化的影響,卻不知道一把殺豬刀已經慢慢向它靠近。林溪已經聽爺爺奶奶聊瞭好幾次,過陣子要請叔公傢的兒子們來幫忙殺豬。開春的時候爺爺將它買來時,還是小小一隻能在豬圈裡繞小圈跑,可它現在好像打個滾就能碰到豬圈的圍欄。
“三叔,您傢今年的豬養得真肥呢。怎麼看得有兩百斤瞭吧。”一個聲音從柴房後面的豬圈裡傳出來。
“是呢,平時可沒少喂呢。”屋裡傳出來爺爺的回答。
小林溪坐在門檻上,無聊聽著大人們說話。這會兒,一個膘肥體壯的中年男人從豬圈後面出來,這個人是林溪的大伯。“大伯”是之前爺爺讓她叫的。
“兩百斤?上次爸爸回來抱我的時候說我有30斤瞭,所以兩百斤是多重呢?”這個數字已經超過瞭林溪的理解范圍。不過這不重要,爺爺總說,林溪的小腦袋裡每天不停地瞎想。
大舅公和二舅公傢的幾個叔叔伯伯是來幫忙殺豬。”嗯,我看隻有他們幾個的體型才能應付得瞭我們傢那隻巨肥無比的豬。”林溪想著。爸爸今天也從城裡回來瞭,不過呢,林溪知道,爸爸隻是打個下手,畢竟殺豬這種事,他這種讀書人是做不來的。爸爸擅長的應該是殺完後給二舅公傢分多少,三舅公傢分多少這種算術題。畢竟每次爸爸回來給林溪出的算術題,總是長得差不多:“我們傢有十斤豬肉,給二舅公傢兩斤,給三舅公傢三斤,還剩多少斤?”“奶奶做瞭一屜豆腐,有30塊,四個姑姑每人拿走5塊,還剩幾塊?”爸爸的算術題無聊的很,不是分豬肉,就是分豆腐。林溪已經想好瞭,下次要改改爸爸的算術題,題目林溪都已經想好瞭。
“昨天我去大姑傢玩,帶回來兩顆糖,今天二舅公傢的大伯來,給瞭我一包餅幹,你知道我現在還有多少?”嘻嘻,反正,林溪覺得,這道題爸爸是永遠答不對的。因為,她沒告訴爸爸,前天二姑從城裡回來,給她帶瞭一小盒巧克力豆,不過已經被她吃完瞭。還有四姑姑給的一盒燈芯糕,這個林溪沒有吃掉,隻是藏起來瞭,因為林溪記得媽媽說過她愛吃,她攢著等媽媽回來給她一個驚喜。
一聲慘烈的豬叫把林溪的註意力拉瞭回來。看來大伯已經對肥豬下刀瞭,林溪一隻腳翻過半個她那麼高的門檻正準備出去看熱鬧,就被爺爺一隻手拎回瞭屋裡面。“小孩子傢傢,不要看,一會兒把你嚇哭。”爺爺兩隻眼睛圓睜著,做出像電視上的惡霸的模樣。“我覺得不是豬在嚇我,是爺爺你在嚇我”。林溪腦子裡是這樣想的,嘴裡卻說著“我不怕,我要看殺豬。我要看!我要看!我就要看!”重要的事情說三遍,好像不需要人教,天生就會。
“行,那嚇哭瞭別怪我。”
“我不怕,我就要看!”林溪再強調瞭一遍。
“好吧。”爺爺拿這暴脾氣的小女娃沒辦法。搖搖頭,看著小林溪興沖沖地邁著小短腿又從高高的門檻上翻出去。
不過,事實上,林溪什麼也沒看著。一群人將殺豬的案板圍瞭個水泄不通。林溪伸長瞭脖子往上看也隻能看到叔叔伯伯們圓滾滾的腰。
“嗞啊!嗞啊!……”連綿不斷的刺耳的豬叫聲把藍天劃瞭個口子。小林溪趕緊捂上瞭耳朵。林溪有點開心,又有點點難過。開心的是,接下來的一陣子,會有各種各樣的好吃的,辣椒炒肉,筍幹紅燒肉,豌豆汆湯肉,鹵豬腳,爆炒大腸……想起來就美滋滋;難過的是,畢竟這是自己和奶奶養大的豬啊,還有點點舍不得。豬圈要空上一陣瞭,有些本來是和小豬講的悄悄話,現在得要和雞雞鴨鴨講瞭,可它們成天亂跑,一點也不像小豬那樣專心的聽自己說話。可大人們說過,豬和雞雞鴨鴨就是養來吃的,它們不是林溪的玩具,也不是林溪的朋友,雖然有時候林溪是把他們當朋友的。林溪好像已經懂得瞭有些事情不需要悲傷,他們被養大就是為瞭被吃掉。
廚房裡奶奶燒著好幾鍋熱水等著燙豬毛,裡屋幾個嬸嬸閑聊著,時不時逗逗懷裡抱著的哪個叔叔傢的小寶寶,電視機裡放著新年的歌舞節目,床邊的笸籃裡散亂的放著爺爺新買回來的燈籠和對聯,雞雞鴨鴨在屋裡屋外來來回回的亂跑,門前案板上的豬這會兒已經完全沒瞭聲息……就這樣,林溪繞著屋子來來回回地轉瞭好多圈。男人和女人們各自忙活著,說笑著。小林溪就兜兜轉轉,在屋裡屋外不同的地方無聊地聽著大人們的對話。也許這是沒事幹的小孩兒最常幹的事瞭。天色漸漸黑瞭,案板上的豬已經變成瞭豬肉裝進瞭簸筐裡放在廚房的墻角。燙過豬毛的水流瞭門前一地。
“三叔,我回去瞭。”
“三叔,謝謝你的肉啊!”
屋外天已經全黑瞭,忙活瞭一整天後,叔叔伯伯們和爺爺打著招呼,各自拎著些豬肉,踏過院子裡的一地的豬毛,笑呵呵地回傢去瞭。
門前已經貼上瞭新的春聯,廚房裡也已經給灶王爺供上瞭香燭和豆腐。今天是“謝年”的日子。廳裡的八仙桌上,擺滿瞭一桌謝年的好菜。一盆一盆的各種肉和糕點,林溪也認不得全。不過林溪能認得的好吃的就有很多,香菇燉雞,啤酒鴨,豬蹄,紅燒肉,魚,香煎豆腐……謝年和平日裡過節的最大的區別在於,在桌上最前面的位置,點著一對大紅燭,中間擺著一個香爐,裡面插著好幾根香,正對著香爐的位置放著一個額頭上貼著紅紙的大豬頭。“可憐的肥豬呀,你的肉都到瞭大傢的肚裡瞭。”林溪爬上長凳,揪瞭揪肥豬的耳朵。“林溪,你在幹嘛!”奶奶朝著林溪大喊。“豬頭歪瞭,嘻嘻。”林溪齜牙咧嘴地沖著奶奶做著鬼臉,然後回過頭,伸出肉乎乎的小手準備去偷一塊豆腐吃,結果被一筷子打瞭回來。回頭一看,奶奶站在身後睜大眼睛盯著她,“和你說過瞭,這是謝年的飯,不是給你吃的,現在不能吃!”小林溪委屈地望著奶奶,“哦”瞭一聲,可憐巴巴地揉著被打的小手,從長凳上爬下來,上屋外玩兒去瞭。
謝年是竹園這一帶過年的風俗,要擺上一桌好吃的感謝“年”在過去的一年裡給傢裡帶來的好運。小林溪最愛謝年,一是謝年的時候傢裡人多熱鬧,二是謝年的時候,平時奶奶零零散散做的好吃的,謝年的時候一個不落,全都有。雖然奶奶說,“謝年”的飯是給“年”吃的。可小林溪知道,等桌上的一對紅蠟燭燒完瞭,桌上的好吃的就都是自己的瞭。“年”這個傢夥,大概就隻是吃吃這些食物的香氣和熱氣吧。但有的時候沒忍住那些香味的招惹,桌上的燭焰還在搖搖晃晃,小林溪就想去偷些好吃的,卻總躲不過奶奶的筷子。林溪覺得很奇怪,奶奶仿佛後背也長瞭一雙眼睛,總能發現自己,大概是桌上這個大豬頭給奶奶告的密。
小林溪沒見過“年”,她問過爺爺,“年”長什麼樣子呢?“不知道。”結果和往常一樣,爺爺那裡依舊要不來答案,不過呢,這次的不知道好像可以原諒,因為爺爺也沒有見過。“‘年’神神秘秘的,他長得是像我呢?還是像桌上的大豬頭?”林溪在腦子裡想象著“年”的模樣。
“林溪,過來。”奶奶手裡握著幾根香,林溪知道,得要過去“謝年”瞭。奶奶把香放進林溪的小手裡,然後大手握著小手,整個人包住小林溪,對著桌子鞠躬。嘴裡輕輕念叨,“老佛保佑,老佛保佑,保佑我們一傢人平平安安,保佑我們傢林溪長大有出息。”此時的林溪就像個皮影小人,奶奶上她上,奶奶下她下。她不太明白,“謝年”為什麼要沖著桌上的大豬頭鞠躬許願?不過有時,她也會跟著奶奶念叨,“老佛保佑,老佛保佑。”但腦子也許在想田裡冬眠的龍蝦和蛤蟆,它們過年嗎?
過年的時候,酒是必須要喝的。林溪爺爺愛酒,一天三頓都得喝。林溪記得曾經問過爺爺,“爺爺,酒好喝嗎?”“好喝呀!”爺爺抿一口碗裡的酒,瞇著眼,滿足的回答著。“爺爺,我想喝。”林溪聲音輕輕小小的,卻剛好夠爺爺聽見。每次她想要做什麼,卻又不知道是否會被大人允許時,她說話就總是這樣。細細小小的聲音是林溪伸出的試探的觸角。“酒啊,你這小娃娃喝不來的。”爺爺笑著答。“我想嘗嘗嘛!”林溪聲音變大瞭,還帶著些撒嬌的感覺。爺爺的反應讓她知道,爺爺碗裡的酒是能喝到的。“好吧好吧,拿你這小娃娃沒辦法。”爺爺一把抱過林溪放在自己的腿上,用筷子沾瞭沾碗裡的酒,往林溪的舌頭上輕輕點一下。“啊!辣!”林溪皺起瞭眉頭,從爺爺腿上跳瞭下來去找水喝。“哈哈哈。”爺爺的笑聲就在廚房裡回蕩著。這是林溪第一次喝酒的情景。再往後,林溪也時不時偷抿一口爺爺碗裡的酒,卻不覺得那麼辣瞭。過年的話,林溪爸爸會買些好酒,爺倆一起喝。奶奶也會做些米酒,放入黃梔子泡著,這是專門做給女人們和小孩兒喝的酒。林溪愛喝這個酒,香香甜甜的,卻沒有一絲辣味。吃年夜飯的時候,爸爸陪奶奶聊天,陪爺爺喝酒,眼神卻總也離不開女兒,林溪好像發現爸爸回來瞭就整天看著自己好像沒個夠。“爸爸,你為什麼總看著我?”林溪打量著爸爸,覺得有些古怪。“因為我們小溪好看呀。”爸爸用手戳瞭一下林溪的小酒窩。“自己真的好看嗎?可爺爺曾說自己是個醜丫頭?”不管瞭,反正這會兒林溪心裡偷著樂呢。她不知道,在爸爸眼裡,她是全世界最美的小姑娘,爸爸看她是要把這一年欠的都補上。
過年呀,村子裡比平時多瞭好多面孔,外出打工的男人和青年男女從各地回來,村子裡好熱鬧。茶餘飯後幾個人湊一棵老樹下,給女人孩子講自己在外的故事;村頭下棋的老頭們也多瞭些樂趣,時不時有年輕的男人湊過來鬥上兩場,卻大多敵不過天天下棋的老夥計;溪邊的歡笑也不止在早晨,一天也沒個停歇,女人小孩們擠滿瞭青石板,時不時有誰傢的男人送來一堆鍋碗瓢盆,年末傢傢戶戶要洗的東西,將整條溪流搶占……過年呀,小孩兒喜歡美食的滋味,喜歡爆竹的聲響,喜歡湊熱鬧;大人啊,他們給孩子做美食,點爆竹,他們是熱鬧的制造者,卻隻是看熱鬧,這份熱鬧於他們卻是最安靜的時光。
年後,除瞭走親戚拜年,林溪最期待的事兒莫過於正月初六的板龍燈瞭。板龍燈和普通的龍燈不一樣,它是用“板凳”做成的。不過呢,這個板凳和傢裡的板凳長得不太一樣,傢裡的板凳四隻腳,舞燈的板凳一隻腳,長在正中間的位置,供舞燈的人把著。長長的板凳上一前一後安著兩隻花燈,燈籠罩裡放著蠟燭。村子裡各傢大多都有一條或兩條這樣的長板凳,到瞭舞龍燈的日子,各傢各戶出人或者出錢可以任選一樣。出錢的花錢買燈籠、蠟燭和炮仗,出人的其實也就是出燈,晚上是要扛著板凳繞村子裡遊燈的。這可是個體力活,但傢裡隻要有身強力壯的男人,總是願意出燈的。多年流傳下來的習俗,不參與一下總覺得少些年的滋味。快到晚上的時候,男人們扛著換好新蠟燭和花燈的板凳齊聚到村頭,再一節節將板凳連上。龍頭和龍尾是最講究的,細竹條編好龍頭和龍尾的架子,再糊上漂亮的彩紙,龍頭龍尾裡面點著燈,燈光從龍的眼珠子裡透出來,看上去兇兇的,可小孩子們一點兒也不怕,圍著龍頭打打鬧鬧。天色已經完全黑瞭,龍頭龍尾也上瞭架。村裡吃過晚飯的老人、婦女牽著小孩也都陸陸續續湊到瞭村子的谷場上。板龍燈上好瞭燈,在夜裡忽閃忽閃的,匍匐在地上的龍已經蓄勢待發瞭。砰砰啪啪,一陣花炮放過,又接著一串噼哩啪啦的爆竹聲響。小孩兒們用捂著耳朵躲在大人們身後。爆竹聲落,發令的龍頭大哥一聲“起!”,男人們齊吼著,就將這條龍托進瞭夜空。遊燈往往是要沿著山路走上一兩個村子的,蟄伏的龍舒展開身子向前遊動,老人婦女小孩跟在龍身兩側一路小跑著。林溪也總愛看燈,這是一年中能見到村裡人最多的時候,平日,村子裡有新嫁娘時,送親的隊伍也沒這陣仗。遊動的龍那麼長,林溪說不上來到底有多長,反正在蜿蜒的山路上一眼看不到頭。“你快往前面,別把爸爸跟丟瞭。”林溪聽見旁邊的一個姑姑對一個小哥哥說。林溪管村子裡年輕的女人多叫姑姑嬸嬸,阿姨幾乎是不用的。林溪這會兒大概在龍身中間的位置。她在人群中一個勁往前猛鉆著,想追上去和龍頭一起跑。“林溪你慢點跑。”小林溪在人群裡鉆來鉆去,媽媽拽也拽不住,可怕把林溪在擁擠的人群跟丟瞭。“媽媽,你快點!”林溪往後看瞭看媽媽。無盡的黑夜,一條閃亮的龍在兩個村落間遊動。遊經竹園小學時,板龍燈便要進去耍上一會兒,竹園小學的操場是耍燈和賞燈的好地方。當龍燈一進校門,就看到兩旁伴燈遊行的人們一擁而上,在教學樓不同的樓層搶占一個賞燈的好位置。有些人傢則會派出一個代表,早早來搶占高地。這時就能聽到不同樓層的不同角落都在喊,“我在這兒!”“我在這兒!”隻是前面冠上瞭的不同的名字。當人們各自找到一個好位置時,板龍燈也幾乎全部盤進瞭學校操場。龍燈在男人們響亮的口號中飛轉,舞動,一會兒上,一會兒下,一會兒向四周散開,一會兒向中間聚攏。沉重的板龍燈在他們的肩上顯得格外輕盈。林溪爸爸將林溪架在瞭肩上,要不然,以小林溪的個子,隻能看見教學樓陽臺的墻。“爸爸你看它像不像一個的會發光的蚊香?” 林溪的雙腿繞著爸爸的脖子搖搖晃晃,“像,小溪說像就像。”爸爸樂呵呵地回答著。操場上舞燈的狂歡一直持續到第一根蠟燭即將燃盡,此時,男人們停歇下來,給龍燈換上新的蠟燭,在操場上休息片刻,便又緩緩從校園遊蕩出去。這會兒,看燈的小孩兒也約莫困瞭,三三兩兩便往傢去,精神好的便會跟著龍燈遊到下個村子再返回來,一條條板凳拼接的“龍”串起瞭一個村子,也串起瞭村子和村子。看燈和舞燈回來的人們總能睡個好覺,這條龍無法施雲佈雨,卻能安眠。
熱鬧的年過去瞭,男人們和年輕男女陸陸續續離瞭傢,村裡的人漸漸少瞭,村子又回歸瞭平靜。打麻糍的石臼、舞燈的板凳都被藏進瞭各傢各戶的柴房。鋤頭、犁陸陸續續從柴房裡溜瞭出來。爺爺也已經買來瞭新的小豬苗,無聊的時候,林溪就跑到豬圈去看看今年新買的小豬苗,林溪的很多思考好像就是在豬圈的欄桿上進行的。等到它長到大伯說的“兩百斤?”,就又是過年的時候瞭,也就是爺爺說的自己長一歲的時候。在林溪的印象裡,傢裡的豬已經換瞭兩頭。喂豬的泔水桶空瞭又滿瞭,日子好像就這樣不知不覺被豬吃掉瞭。
養一頭豬用來“謝年”, 豬對林溪來說,不隻是好吃的紅燒肉,也不隻是爸爸的計算題,豬是林溪的“時間”;舞一條龍迎接新年,板龍燈對村子裡的人來說,不是簡單的板凳和燈籠,龍讓村子血脈相連。
第五章 林溪不見瞭
小偉去瞭城裡上小學,燕燕在竹園小學上一年級,林溪也上瞭竹園小學的幼兒園。早上爺爺把林溪送去,傍晚再接她回傢。村裡的幼兒園也不能算個真正的幼兒園,攏共一個老師,三五個學生。幼兒園好像也沒啥可學的,老師就看著幾個小朋友,讓他們自己玩兒,有時教大傢唱唱歌或者背背古詩,偶爾也給大傢講講故事。林溪覺得沒意思,所以呢,她一般都帶著爺爺給編的蚱蜢讓他們打架玩兒。午飯一般都是在學校吃的,老師兼任廚師。林溪閑著沒事,就自告奮勇,“老師,中午做飯我給你燒火吧。”老師笑瞭笑,說“林溪真乖,不過呢,老師一個人做飯就夠瞭。”林溪瞇起眼睛,嘟起小嘴,心想,老師是覺得我幹不好嗎。於是,她又說“老師,你相信我,我奶奶做飯,都是我燒火的呢,我燒火燒得可旺瞭,保證菜熟得快。”老師笑瞭笑,說,“好吧,我帶你去廚房看看,你可以看著我做。”林溪高興得不行,三步兩步就蹦進瞭廚房。不過,事情和她想得不太一樣。這個廚房裡沒有和傢裡廚房那樣的大灶臺。“老師,您在哪裡做飯?”林溪有點懵瞭。老師指指一個大鐵罐,“我用這個。”“這是什麼?”林溪沒見過。“這個是煤氣灶,學校裡的廚房呀,不燒柴火。”老師笑著回答林溪。這會兒,林溪的眼睛盯著這個大鐵罐,兩個腮幫子鼓起來,肚子一起一伏,這神情像極瞭稻田裡的小蛤蟆。林溪有點生氣,感覺自己的活都被這個大鐵罐搶占瞭。林溪轉瞭個身,往廚房外面跑瞭出去。她蹲著屋邊的一塊磚頭上,生著悶氣。
為什麼小朋友要上幼兒園,爺爺奶奶卻不用上?老師講的故事一點也不好玩兒。老師教的古詩爸爸早就教會林溪背瞭。就連做飯林溪想燒個火都燒不成。
林溪不想待在幼兒園,她想去田裡釣龍蝦。
“爺爺,我不想上幼兒園,行嗎?”林溪問爺爺。
“小娃娃不上學,以後像爺爺一樣,種一輩子地啊。”爺爺正收拾著農具,回答著小林溪。
“種地不好嗎?”林溪不明白爺爺的意思。但林溪看到瞭爺爺的神情有變化,林溪不敢再往下問瞭。反正,她好像知道瞭,幼兒園是肯定要去的。
自從林溪去瞭幼兒園,上學的早上就趕不上和奶奶一起去溪邊洗衣服瞭。一個周末,林溪正喊著奶奶去溪裡洗衣服。可奶奶說,在傢用井水洗。林溪不知道發生瞭什麼。奶奶皺瞭皺眉頭,說:“現在溪裡的水呀,沒法洗衣服瞭。”
“為什麼!”林溪的聲音在房梁上打著轉,差點把燕子窩給震下來。
“上面的村子開瞭個采石廠,臟水都排到溪裡瞭,溪水不幹凈,不能洗衣服瞭。”小林溪滿臉憤怒,可她又不知道該沖誰發火,於是,一整天她都在不停地掰爺爺給她做的弓箭,拉開,彈回去,拉開,再彈回去,……玩累瞭,林溪就回竹床上躺著。小林溪好像有點明白,自己成天生一通悶氣,可好像也沒人搭理。幼兒園的廚房就是不用燒火,奶奶洗衣服的“小溪”就是不能洗衣服瞭。
習慣瞭幼兒園和奶奶在傢洗衣服之後,林溪好像覺得,日子也沒什麼變化。等下午放學,她還是可以去田裡摸龍蝦,撈蝌蚪。山裡的竹子也依舊長得很好。柴房裡的柴火空瞭又滿瞭。豬圈裡的豬依舊能吃能睡。
又是一個夏夜,爸爸和姑姑們都回來瞭,大人們搬著竹椅竹床在院子裡乘涼聊天,林溪躺在竹床上,奶奶在旁邊給輕輕搖著蒲扇。漫天的星星真美呀,沙沙響的風從竹林裡吹過來,空氣裡都是竹葉的清香。林溪和天上的星星在比賽眨眼睛,此刻她好像覺得,隻要每天晚上能躺在竹床上看星星,一輩子就這麼過可就太幸福瞭。雖然她好像也不知道“一輩子”到底有多長。總之是很長很長吧。
日子好像有點變瞭,好像又沒變。
一個個夏夜就在星星眨眼中悄悄溜走。前幾天林溪又去溪邊看瞭看,溪水還是幽幽的綠色,讓林溪想起瞭電視上的綠毛怪。“河裡的螃蟹和蝦是和我捉迷藏嗎?他們都到哪裡去瞭?”小林溪覺得鼻子酸酸的,可她好像也說不上來為什麼。回傢的路上,林溪在想,螃蟹和蝦不見瞭,田裡的蛤蟆和渠裡的龍蝦倒是還多著,下次去看梅花鹿的時候,梅花鹿的角,還在吧?
傍晚的時候,屋外的知瞭吵吵鬧鬧。晚飯後,爺爺告訴林溪,等到九月,爸爸會來接她,去縣城的外公外婆傢,她該上小學瞭。“哦。”林溪傻傻的答應瞭爺爺。林溪想說,知瞭啊知瞭,你太吵,爺爺說的話,我沒聽到。
縣城的外公外婆傢,她去過幾次。外婆傢是一個漂亮的小二層樓房;可林溪更喜歡鄉下,雖然是泥巴的房子,可這裡有燕子窩,雞窩,小豬窩,這裡是她的窩。
外婆傢的院子裡有好多好多漂亮的花,可林溪更喜歡滿山的竹子,這裡的陽光從來都不是從圍墻裡漏下來的。
外婆傢的院子裡還有個小水池,養瞭烏龜和小魚苗,可小溪離不開螃蟹和蝦。爺爺說的話,林溪現在同意瞭。
有好幾天,爺爺看到林溪在掉眼淚,爺爺說:“哭啥,小溪放假就可以回來呀。“可爺爺越說,林溪哭得越兇,爺爺忘瞭,小溪是水做的娃。
上次爸爸回來,和林溪說,外公要給她換個名字。爸爸說,要上小學瞭,得有個正經的名字。“林溪”這個小名太隨意瞭。
林溪不想要上幼兒園,可還得上幼兒園;林溪也不想上小學,可所有人都要上小學。林溪不想要換名字,可爸爸說瞭外公說要換名字。
所有反抗都無效。林溪知道瞭,小朋友不能想幹嘛就幹嘛。
林溪問爸爸,外公的新名字什麼時候起好?
爸爸說,還沒想好。
林溪說,哦。
新名字是什麼也不重要瞭,總之,“林溪”不見瞭,竹子一年年生長,溪水卻從不回流。
林溪是我對童年或者更準確的說是幼年的一種回憶和懷念,講述的是林溪七歲前的故事,林溪在某種程度上是我,或又不是我。因為人對於七歲之前的記憶大體都是模糊的,能記得的也多是一些零星碎片化的圖像。伴隨時間的流逝,身邊的事物都在悄然變化,人的生理和心理都在不斷成長。顯然,我無法回到過去,書中的故事真真假假,但我嘗試著用一個孩童的心智去理解這個世界,去思考身邊的一切,我盡力去還原一個孩子的思想以及她的生活。書中的故事不乏真實的記憶,這些真實的場景或者是因為對人產生瞭某種刺激使得印象極為深刻,又或者是因為某些事情在多次重復後得到強化。比如尿床事件,這是我切切實實記得並且仍能夠想起當年畫面的事情,四歲的事情能記得如此清楚,大體是因為這件事對當年的我產生瞭很大的刺激。而一些美食和謝年中的故事,則是一年年都在不斷重復。林溪的故事結束瞭,但生活還在繼續,所有的美好隻能懷念卻無法重現。繁忙的工作中偷閑寫下這本小書,隻願人們永遠保持童真、善良以及對這個世界的好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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