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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現代史不斷轉折，唐傢兄弟辛苦輾轉，倒也打磨出瞭一副玲瓏順勢的性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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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_本刊記者 王曦 編輯_蕭三匝 攝影_楊抒懷

多年以來，唐仁和總是在為父親唐生智辯護。人們老問他，令尊當年為何要棄守南京，以至於釀成南京大屠殺的慘劇？

唐生智（1 8 8 9 - 1 9 7 0）中華民國陸軍一級上將,字孟瀟，號曼德，南京保衛戰司令長官。解放後曾任湖南省副省長等。

66歲的唐仁和有些發福，老舊的綠色運動衣，一頂不合時宜的白色棒球帽，看起來比我想象中要寒酸一些。

他一開始辯護就情緒激動，淚水不斷流進眼角的皺褶裡，聲音也變得大聲而顫抖。在他看來，父親是個“有情有義的人”。

隻要不為父親辯護，唐仁和非常謙和，因此朋友也多。他現在是中華和平與發展促進會會長。最近，他正在籌備建立一個基金會，主要用於撫恤在南京守衛戰中犧牲的將士後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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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生智之子唐仁和一生平淡

唐生智、唐生明兄弟一生左右逢源。唐生智參加過辛亥革命、護法戰爭、北伐戰爭和抗日戰爭。他與蔣介石分分合合，藕斷絲連。寧漢分流時，他屬於汪精衛一邊的人。作為國民黨一級上將，他卻與毛澤東私交甚好，是“中共最好的朋友”。唐生明更是在各個黨派之間遊刃有餘，與戴笠、周恩來、習仲勛、楊尚昆、葉蓬（汪政府陸軍部長）私交都好。中國現代史不斷轉折，唐傢兄弟辛苦輾轉，倒也打磨出瞭一副玲瓏順勢的性子，這使他們後人的處境算不上最糟。辛亥革命後，23歲的唐生智重返保定陸軍軍官學校學習。因成績優異，深受校長蔣百裡器重。畢業後，他拒絕加入袁世凱的嫡系部隊——模范團，回到湖南老傢，追隨趙恒惕搞聯省自治。

時值湖南連續兩年大災，唐生智組織災民修築公路幹線，發放工資使災民得以安全渡災。由於治軍有方，很快，他的第四師就成瞭湘軍中實力首屈一指的部隊，他也有瞭取趙自代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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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生智故居-樹德山莊

唐生智與毛澤東等中共領導人合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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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生智術後攜全傢在海南療養

唐生智起兵倒趙，成為湖南代理省長。後來，他響應廣州國民政府號召，舉兵北伐。他的部隊打到河南，革命陣營分裂，軍糧不繼，他想到瞭當時負責農運工作的毛澤東，就發急電請毛為他組織運送軍糧。毛澤東馬上通知農民協會，從嶽陽起運瞭一批前方急需的糧食，救瞭唐生智燃眉之急。唐生智與毛澤東私交本就不錯。1920年，毛澤東還在湖南第一師范，唐生智就把年幼的四弟唐生明從東安老傢接到湖南一師附小讀高小，讓弟弟跟著毛澤東同吃同住同讀書。後來毛澤東發動秋收起義，武器裝備匱乏，就讓陳賡去找坐鎮湖南的唐生智，說“毛潤之在井岡山反蔣。”唐生智二話不說，就讓唐生明給毛澤東送去武器。蔣介石發動四一二政變，開始清黨，唐生智的部隊中也發生瞭不可避免的分裂。他的部下劉興問他怎麼辦，唐生智悄悄囑咐劉興，讓劉興請每個共產黨員吃一頓飯，禮送出境。他還派人送瞭兩根金條給毛澤東。唐生智從不參加反共、剿共活動，蔣介石在廬山召開瞭五次“剿匪”會議，唐生智都不去參加。1949年，唐生智在湖南組織瞭“和平自救”運動，擁護“湖南和平解放”。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後，他在湖南省和中南軍區擔任各種軍政職務。1961年，唐生智患直腸癌住院，陳毅前來探病，說：“孟瀟先生，你夠朋友。國民黨一級上將，隻有你沒和我們紅軍、解放軍打過仗。”1965年，文革風波前夕，毛澤東單獨找到唐生智，對他說：“馬上要搞運動瞭，你回長沙後，在傢看看報紙，學習，基本上不要和以前的部下往來。”唐生智回湘後，馬上找到瞭和他一起和平起義的部下，告訴他們要夾著尾巴做人。沒想到的是，唐生智沒有安然躲過文革。1968年，唐生智被劃為國民黨“殘黨餘孽”，湖南省委的造反派幾乎天天找他談話，讓他揭發賀龍（賀曾是唐的部下），他們咬定賀龍是唐生智派的奸細，讓唐生智講話、寫材料。這純屬莫須有，唐生智交代不出什麼東西來，就被抓去關在省政協老辦公樓，大小便都不能出屋。開批鬥會時，造反派當著很多人的面打唐生智耳光。唐火瞭，說你打我幹什麼？造反派說，你是“黑三線”，你是國民黨，賀龍的問題你交不交代？不交代就斃瞭你。唐把桌子一拍，說，“你斃吧，老子槍林彈雨出來的，幾時怕過死？”大半年後，唐生智被放瞭出來，頭發全白瞭，滿臉的胡子，消瘦得厲害。1970年，唐生智病逝。一直到文革結束，1981年，中央才為唐生智平瞭反。2007年，唐生智夫人霍福光病逝後，唐仁和在整理母親的遺物時才發現，父親平反後，母親每年都能收到從北京寄來的1000塊錢，原來那錢是從鄧小平處寄來的。唐生智一生與蔣介石關系復雜，曾三次反蔣，兩度下野。北伐之後，中共代表李達來找唐生智，動員他參加即將舉行的南昌起義，並希望他當起義軍總司令，唐生智猶豫之後拒絕瞭。不過，在中共的影響下，身任武漢國民政府第四集團軍總司令等要職的唐生智積極主張討伐蔣介石，成瞭反蔣主將。蔣介石授意李宗仁、程潛、朱培德等部聯合討唐，唐迅速失敗，之後乘日本軍艦東渡，殘餘部隊大部分被桂系控制，成瞭李宗仁、白崇禧對抗蔣介石的資本。他在日本待瞭一年多就回到瞭上海，伺機東山再起。他雖然恨蔣介石，但更急欲報桂系挖他墻腳的一箭之仇，所以明知蔣不可能跟他成為真正的朋友，他也要聯蔣抗桂。蔣介石給瞭他150萬元巨款，讓他北上天津、唐山，收買湘軍舊部，並委任他為第五路軍總指揮，李、白遂敗，隻能再回廣西待機。一朝得勝，蔣介石開始對非嫡系部隊大加裁撤，激起瞭雜牌軍強烈反對。唐生智就與馮玉祥、閻錫山、韓復榘等聯合，準備共同反蔣。可事到臨頭，閻錫山變卦，反倒成瞭倒唐的“討逆軍”總司令。原本與唐生智達成一致的何鍵、劉文輝、夏鬥寅等均按兵不動。最後一擊來自楊虎城部，唐軍全面崩潰。唐生智不得不再一次隻身潛逃到新加坡，將部隊交給閻錫山改編。

1931年，蔣介石將胡漢民軟禁，唐生智第三次反蔣。適逢“九一八”事變爆發，唐為一致對外，與蔣攜手言和，任國民政府軍事委員會委員、軍事參議院院長，授一級陸軍上將銜。

解放後，唐生智很少談論蔣介石。他一直把蔣介石叫“老蔣”。文革時，造反派厲聲呵斥他：“叫什麼‘老蔣’，叫蔣介石！”唐生智反駁道：“我當著他的面也叫他‘老蔣’！”“你覺得蔣對你好些，還是毛對你好些？”晚年，唐仁和問父親。“還是毛對我好些。”唐生智思索良久，如此回答。唐生智與蔣介石最重要的交集發生在南京保衛戰時。1937年11月12日，上海失陷，日軍直撲南京，首都深陷危機。據國民黨政府軍令部第一廳（作戰）廳長劉斐在《抗戰初期的南京保衛戰》裡記載：蔣介石在會上詢問眾將對防守南京的看法。因南京一帶一馬平川，易攻難守，李宗仁和白崇禧從軍事角度上均不主張固守南京。唐生智則忽然起立，大聲疾呼：“現在敵人已迫近首都。首都是國父陵寢所在地，值此大敵當前，南京如不犧牲一二員大將，我們不僅對不起總理在天之靈，更對不起我們的最高統帥。本人主張死守南京，和敵人拼到底！”蔣介石聽罷唐言，大喜過望，立即委任唐為南京城防司令。唐慨然受命，誓與南京共存亡。但唐生智在自述中卻表露瞭個中曲折：蔣介石在中山陵園住宅內召開會議，提出瞭是否要守南京的問題。並問大傢：“守不守？”他自己又說：“南京一定要守。哪一個守呢？”沒有一個人作聲。他說：“如果沒有人守，我自己守。”我說：“你怎能夠留下呢？與其是你，不如是我吧！”他立即問：“你看把握怎麼樣？”我說：“我隻能做到八個字：臨危不亂，臨難不茍。”南京保衛戰從11月25日打到12月12日，經過混亂的外圍戰後，南京各城門先後被日軍攻破。12月11日，蔣介石連下三道撤退令，要唐生智撤離南京。12日下午5時許，唐生智向守城各部隊長下達瞭撤退、突圍命令。當時，日軍占領瞭所有外圍陣地，形成瞭對南京的三面包圍，南京守軍隻剩下北渡長江一條路。撤退極度混亂，大量士兵在無人指揮的情況下蜂擁至挹江門。由於撤退命令下得過於倉促，事先本打算守衛南京的唐生智下令撤走下關到浦口間的輪渡，造成北渡長江的船隻奇缺，加之通訊中斷，除六十六路軍、八十三路軍突圍外，絕大部分部隊滯留下關，有數萬官兵未能渡江，後遭日寇屠殺。次日，南京淪陷。對於撤退過程，唐生智在他後來的回憶錄裡記載得異常簡略。唐仁和說，其父在守南京前已身患嚴重瘧疾，12日晚8點，他在得知雨花臺失守後就暈厥過去瞭，他的衛兵冒著生命危險把他抬出城，一名貼身警衛的一隻胳臂因此還被炸沒瞭。晚年的一天，他半躺在沙發上抽煙，親友在側，他忽然問道：“你們有沒有南京一帶的人吶？”眾人中有人點頭。他繼續抽煙、喝茶，過瞭一陣，忽然又說：“南京撤退後，我在滁州會議上踢翻瞭桌子。”接著，他時而沉默，時而自言自語。最後，他猛地站瞭起來，大聲說：“好瞭，責任我負！”屋子裡一片寂靜。南京失守後，蔣介石還曾希望唐生智出任遠征軍司令，唐生智謝絕瞭，他回到瞭傢鄉。1939年，他變賣瞭青島、長沙、永州、東安等地房屋田產，在老傢創辦瞭耀祥書院，並將恩師蔣百裡送給他的“好學、力行、知恥”作為耀祥書院校訓。他高薪聘請各科優秀教師來書院教書，自己還親自教授軍事課程。他還收養瞭一批在戰亂中失去親人的孤兒為義子，供他們免費入讀。與哥哥不同，唐生明是個“花花公子”，80歲時還有女朋友傍身。唐生明行四，因傢境殷實，又有大哥庇護，吃喝玩樂樣樣在行。高小畢業後，唐生明被哥哥送到廣州，入黃埔四期，與第六期的戴笠關系甚好，當時還是上海電影明星的徐來就是戴笠介紹給唐生明的。後來，戴笠做瞭軍統局長，軍統的人都知道，“唐老四是老板的朋友”，沒有誰敢動他。雖然生性好玩，風流成性，唐生明也曾冒著生命危險深入敵營擒賊。1940年，汪偽統治下的上海風聲鶴唳。在日本人的支持下，76號特務站僅在1939年至1943年期間就制造瞭三千多起血案，上海的軍統組織也被破壞殆盡。戴笠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何人能深入上海？權衡再三後，他認為唐生明最合適，因為唐生明本身就一花花公子，與汪精衛私交也不錯，誰也不會想到他會是軍統的人。為瞭假戲真做，戴笠通過蔣介石，讓唐生智出面登報聲明與唐生明脫離兄弟關系。做好一切準備後，唐生明偕妻子徐來、秘書張素貞經香港到達南京，受到瞭汪精衛的熱情招待。唐生明在寧滬期間，策反瞭周佛海、陳公博、葉蓬。對那些死心踏地當日寇走狗的漢奸，唐生明就遵照重慶方面的指示，千方百計地剪除。一次，他在與一個日本海軍省軍人酒後聊天中得知，日本海軍正把所有能作戰的艦隊集結在琉球群島附近，準備乘美國不意，重演一次珍珠港事件。唐生明立即將這一情報匯報給瞭重慶方面，美國海軍於是趁日本艦隊尚未準備妥當，就搶先發動攻勢，日本海軍遭到瞭毀滅性的打擊，被擊沉、擊傷的軍艦達一百多艘。戴笠摔死後，唐生明怕蔣介石翻臉無情，便慢慢地向中共靠攏，參與瞭湖南和平起義。新中國成立後，唐生明任國務院參事，全傢住在北京麻雀胡同。50年代時，周恩來、楊尚昆等老幹部經常到他傢吃飯打牌，關系甚好。唐生明好吃，在北京吃不到傢鄉的東安雞，他就跑到人民大會堂後廚，和大廚們混得很熟，他把東安雞做的方法告訴大廚，讓他們做。尼克松訪華，毛澤東設宴款待，席間也有東安雞，尼克松大贊。唐仁和小時候與父親接觸不多。在他的印象中，父親總是很忙。父親有單獨的辦公室、會客廳和臥房，他們兄弟姐妹很少去父親的房間。文革時，父親被關押，唐仁和一直陪著父親住。那段時間，是唐仁和與父親相處最多的一段時間。他記得，那時候經常有一群“不怕死”的老國民黨來找父親聊天，他就坐在旁邊聽他們說話，聊的都是當年在重慶住在哪裡，吃些什麼之類的話題。陪伴父親一年後，剛中專畢業的唐仁和被下放到株洲農村。1973年，鄧小平主持教育工作，恢復高考。唐仁和本來考上瞭湖南大學，但是株洲縣就是不肯放。4年後，他才調回到長沙，在長沙市糧油食品進出口公司工作，並與在巧克力廠工作的黃巧雲結婚，育有一女。在計劃經濟時代，唐仁和的這份工作是個好差事。父親平反後，身為香港人的母親霍福光希望回港安度晚年。由於母親年紀大瞭，中央批準她帶一個子女陪伴在側。母親對唐仁和說：“你為人老實，就留在長沙，這裡看病不要錢，還有房子分。”她把仁和的哥哥仁理帶去瞭香港。改革開放後，唐仁和所在的單位效益一落千丈。2009年，唐仁和退休後，還跟著鐵道學院的朋友學修鐵路。他很驕傲地和我說：“我參與修建瞭五條鐵路，洛湛線、樊西線、鷹夏線的修復工程，還有滬昆高鐵。”在修鐵路這幾年，他幾乎走遍瞭全國，經常一個人住在偏遠的山村裡。他身體還好，每天還可以走上十幾公裡巡查沿途的工程是否偷工減料。“黑得很。”他如此評價這些工程的施工工作。這兩年，唐仁和的身體不如以前瞭，閑下來後，經朋友介紹，加入瞭黃埔後裔聯誼會，慢慢地開始讀自己的父親。“以前都在忙生活，很少去瞭解父親的事，隻知道父親是個很有名的人，但是到底多有名，有名在哪裡我都不清楚。”他現在經常會搜集與父親有關的資料來看，有時間，他會去保定軍校，南京、東安這些父親讀書、抗戰、生活過的地方走走，同那裡的老人們聊聊父親的過往。他發現，自己對父親越瞭解，要做的事越多。南京大屠殺是他心中始終繞不過的坎。他現在和侄子唐開元正在籌劃設立一個基金會，專門撫恤南京守衛戰中犧牲的將士後代。2014年年底，首筆撫恤金將用於紀念南京保衛戰英烈、中國第一個王牌飛行員樂以琴烈士誕辰100周年。他說，現在最困難的事情就是如何找到這些犧牲將士的後人。唐仁和有兩個哥哥、五個姐姐。大姐唐金媛、二姐唐銀媛是父親的原配夫人所生。大姐在解放前就去世瞭，生前因為吸鴉片，差點被父親捆起來槍斃。二姐解放後改名唐仁群，結過兩次婚，與第二任丈夫艾仁寬育有兩個子女。唐仁群的兒子艾路明從武漢大學研究生畢業後，與五個同學湊瞭2000塊錢，從學校拿瞭一個科研項目開始創業，公司最後做到瞭上市；女兒艾曉明現在是中山大學中文系教授、比較文學與世界文學教研室主任。艾曉明寫的《血統:一個黑五類子女的文革記憶》講述瞭她一傢的遭遇，也對祖父偏房這一脈頗有微辭，因為當年祖父平反的追悼會他們都沒有通知自己母親，母親知道後曾一度犯病。不過，在唐仁和眼中，這個侄女思想比較激進。“收容所制度就是她們促進將其取消的。”“曉明經常帶著一幫人去拍一些底層生活的片子，她的一個什麼新聞紀錄片在英國獲瞭獎，但是她不能去領。”唐仁和的大哥唐仁曼和三姐唐仁彬現已過世。二哥唐仁理80年代跟著母親去香港後，一直在做外貿生意。四姐唐仁怡和丈夫都健在，兩人都是大學教授，均已退休，現居武漢。最小的姐姐唐仁誠住在長沙，姐夫在文革中被迫害致死，傢人至今不知其埋骨之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