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期音频：No.002 上帝为何无法阻止亚当夏娃偷吃禁果？

今天我来扮演一回侦探。我打算破解人类宗教史上的千古之谜，那就是《圣经·创世记》里的逻辑悖论：

上帝明明全知全能，却为什么管不住亚当夏娃偷吃禁果呢？

我现在手里拿着冯象老师译注的《摩西五经》，这个译本虽然在学界也有一些争议，但应该算是目前为止在文字上最精准的中文版本。

我照着它来帮大家回想一下《圣经·创世记》里亚当夏娃被逐出伊甸园的这段故事，分析里面的重重疑点，最后给出我的解答。

伊甸园四大疑点

伊甸园故事是这样开始的：

上帝造出了亚当，把他放在伊甸园里玩耍。

伊甸园里有各种「好看的树」，树上「挂满可口的果子」，而在园子的中央，有一棵生命之树和一棵善恶智慧之树。

这两棵树很重要。

在整部圣经里，上帝对人类说的第一句话，就是关于「善恶智慧之树」的警告。上帝对亚当说：

疑点1：上帝有点儿「作」

这里出现了第一个疑点：

明明绝对禁止亚当吃智慧树的果子，那为什么又非得把这棵树放在伊甸园最显眼的位置，而且不设任何防护？

如果上帝全知，料定亚当、夏娃以后会去吃果子，那就别把这棵树种在这里。

就算有理由非把这棵树种在园子正中央，但上帝您老人家不是全能的吗？难道就不能像《哈利·波特》里那群巫师那样，在这个智慧树周围设个结界？这样亚当一接近这棵树就自动被弹开了啊。

所以这就特别矛盾。一边种棵树在这儿勾引你，还完全不设防，一边又警告你绝对不能吃。

您老人家这是不是有点「作」啊？

故事继续：

上帝警告完亚当之后，怕亚当寂寞，拿他的肋骨造了夏娃。亚当心花怒放，对夏娃说出了那句经典台词：

《圣经》在这里还特意说明，这时候亚当与夏娃虽然光着身子，却没有羞耻的感觉。

接下来，轮到圣经里第一个坏蛋——蛇登场了。

蛇问夏娃：

夏娃回答：

蛇说：

这里蛇点出了善恶智慧之树的功能：辨善恶。

夏娃望着那棵智慧树上的果子，那么鲜美悦目，还能赐人智慧！

再也忍不了了！

于是就摘下一颗吃了，又给亚当一颗。亚当也吃了。两个人一吃下果子，眼就开了，忽然发现自己光着身子，赶紧用无花果树叶编了块布裹在腰上遮羞。

疑点2：辨哪门子善恶？

好，第二个疑点出现了。

智慧树果实的功能不是辨善恶吗？辨善恶的意思，应该是吃完果子之后立马明白了：

难道不应该是这样吗？

但亚当夏娃的反应却是：

这是哪儿跟哪儿啊？这跟「辨善恶」有个毛关系？如果你硬要说「懂得男女授受不亲」也算是一种辨善恶的话，那勉强也能扯圆，但这之间的逻辑距离是不是有点儿远啊？

继续说故事：

过了一会儿，上帝回来了。亚当夏娃躲到了树丛里。

上帝问：

亚当回答：

上帝问：

亚当夏娃就只好把蛇引诱他们吃果子的经过坦白从宽了。

上帝听了之后大为光火，下了一堆诅咒。先诅咒蛇，把蛇的脚给拿掉，让它一辈子用肚子走路；又诅咒夏娃，给她施加了怀孕分娩的痛苦；再诅咒亚当，让他必须一辈子辛劳才能勉强果腹。

诅咒完了之后，上帝给亚当夫妇缝了两件皮衣，让他们穿了，然后大声说道：

然后就把亚当夏娃赶出了伊甸园，还把通向生命之树的路封了。

这就是伊甸园故事的结局。

疑点3：神秘的听众

这里出现了第三个疑点：

上帝用了一个词「我们」——「人已经变得和我们相差无几」了。

咦？上帝不是孤家寡人吗？哪里来的「我们」？上帝这段话又是对谁说的？这段话的口气完全不像是说给亚当夏娃听的啊。那么，那些神秘的听众又是谁？

疑点4：突然出现的生命之树

这里还有第四个疑点：

之前一直毫无存在感的「生命之树」突然出现了。上帝之所以把亚当夏娃逐出伊甸园，最担心的就是他俩以后偷吃生命之树的果实而长生不死。因为担心这个，上帝在赶走他俩之后还要刻意毁掉通往生命之树的道路。

但问题是，如果生命之树上的果子也是不能吃的，那为什么在之前的警告里，上帝只警告不能吃智慧树果实，而压根没提生命之树？

好，接下来，侦探登场。

破解谜团的钥匙

要破解这四个疑点，我们要找到一把关键的钥匙。

这把钥匙藏在法国一个毫不起眼的小教堂里。

在法国安德尔省的梅里尼这个小镇里，有一座破破烂烂的小教堂，叫做兰库拉尔教堂（Plaincourault Chapel）。

（兰库拉尔教堂）

这座教堂十三世纪时由欧洲三大骑士团之一的医院骑士团修建。

那把解开伊甸园谜团的钥匙，是教堂里墙上的一幅壁画：

壁画的内容，是亚当夏娃在伊甸园里被蛇引诱，偷吃智慧树果实的这一幕。画上左边是亚当，右边是夏娃，中间的智慧树上盘著那条蛇。

而最离奇的就是中间的这棵所谓的智慧树。

这哪是「树」啊，这分明就是一颗大蘑菇啊！

英国考古学家阿莱格罗（John Allegro）研究了这幅壁画之后，说，从形状上判断，这幅壁画上的智慧树其实是一颗毒蝇伞——一种著名的毒蘑菇。

毒蝇伞又叫蛤蟆菌。几乎在全世界都有分布。

很久以前就人类就发现蛤蟆菌有致幻功能。

古希腊的文献就有记载说，当时的女祭司举行宗教仪式之前，就要先吃这种蛤蟆菌，吃完之后她们会陷入一种神游天外、可以跟鬼神对话的状态。当然，这其实只是毒蘑菇的效果。

蛤蟆菌其实还有第二个功效，就是催情。

女祭司们吃蛤蟆菌，不光是为了跟鬼神对话。远古的祭祀，一方面是神圣的宗教仪式，另一方面往往有性派对的意思。

所以这种场合下吃完催情功能的蛤蟆菌之后还要干点什么，也就不难想象了。此处省略五百字。

也就是说，不论当年是谁画了这幅壁画，在TA看来，亚当夏娃吃下去的根本就不是树上的果子，而是一颗「毒蘑菇」！

还原伊甸园真相

到这里，我们就可以还原出一个伊甸园真相了——

在遥远的过去，在现在中东的某个地方，也就是圣经故事起源的那块地方，有一个原始部落。这个部落统治的那块地盘就是伊甸园。

部落里有个年长的族长，部落里各种事情都由他说了算，这当然就是上帝他老人家了。

部落里有一对少男少女，叫亚当和夏娃。他们年龄不大，情窦未开，懵懵懂懂很纯真，经常光着屁股一块儿玩。

族长他老人家很担心一件事，那就是他们部落周围的草丛里经常会长出一种毒蘑菇。于是他就警告亚当夏娃这两个小屁孩说：

上帝并没有说谎，蛤蟆菌在一定剂量下可以致幻，可以催情，但一旦过量或者体质不适应，完全可能直接致命。

破解疑点1：不是「作」，是做不到

这就可以解释前面说的第一个疑点：为什么上帝那么「作」，明知道禁果不能吃，却还是把它种在伊甸园里呢？

其实是因为这棵所谓的智慧树，根本就不是种在那里的嘛，它其实是野外随便哪里都可能自己长出来的野生蘑菇啊。

正因为上帝没有办法控制它们长在哪里，所以只能告诫亚当夏娃，如果遇上了，不要去吃，而没法做到事先把它弄走。

不是「作」，是真的做不到啊。

不过呢，小屁孩终归是小屁孩，大人的告诫哪会真的当回事。有一天，亚当夏娃一起玩耍的时候，忽然发现草丛里面有一条蛇蹿了过去。而蛇拨开的那一片草丛里，好巧不巧正好露出了几颗蛤蟆菌。

两个小屁孩一好奇，把族长的警告忘得一干二净，就把它们摘下来吃了。结果吃完之后，一下子情欲勃发，干柴烈火，做了一些不可描述的事情。

估计那会儿亚当夏娃对于男女之事可能正好就处在将懂未懂之际，而这口毒蘑菇起到了临门一脚的作用。

破解疑点2：不是辨善恶，是催情欲

这就解释了刚才那第二个疑点。既然蛤蟆菌的功效之一是催情，那么吃下它之后的反应当然就只跟男女之事有关，而跟什么辨善恶没有关系。

吃完禁果后，觉醒的根本不是什么智慧，而是男女之间的情欲。所谓「善恶智慧之树」这种说法，要么是后人的穿凿附会，要么就是曲笔。

亚当夏娃行了茍且之事后，很快就被族长发现了。族长一看，说：得了，我们召开个部落大会吧。

族长招来族里所有成年人，当众宣布：

于是就把亚当夏娃给赶走了。

破解疑点3：听众即族人

这就解释了第三个疑点。族长宣布把亚当夏娃逐出伊甸园这段话，是说给族里的其他成年人听的。

「人已经变得和我们相差无几」，说的是亚当夏娃已经性成熟，加入我们这些成年人的行列了。

那么，亚当夏娃到底犯了什么族规，严重到必须被赶走呢？

很简单——

部落内部的男女不得通婚、不得近亲繁衍。

人类发明了很多社会制度来避免近亲之间繁育后代，规定异姓通婚、异族通婚就是其中最普遍的一种。

破解疑点4：血统

这就破解了第四个疑点：生命之树到底是什么？

我们当然不相信世界上有一株让人长生不老的树。「长生不老」显然也是一种隐喻。

它隐喻的是部族血统的生生不息。

这就是为什么亚当夏娃必须被驱离伊甸园，并与生命之树永远隔绝。

所谓不让亚当夏娃染指生命之树，就是要确保部族的血统绝不能被一对乱伦兄妹玷污。亚当夏娃的血脉，将来决不能再与本族的血脉相融。

而这一问题，在亚当夏娃性成熟之前并不存在，因此在上帝之前的警告中，它从未出现。

毒蘑菇惹的祸

这就是我们推理出来的「毒蘑菇」版伊甸园故事——

在一个远古部落里，一对少男少女意外结合，触犯族规，而被赶出部落。

而所谓的「人类偷吃禁果犯下原罪」，其实无非都是一颗毒蘑菇惹的祸。

这是不是比原版伊甸园故事合理了很多？

文｜@魏知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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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中涉及的人物、书籍、八卦：

1. 冯象《创世记：传说与译注》

因为总所周知的原因，冯象的《摩西五经》没有在中国大陆出版。不过本文所提的译文收录在了三联书店出版的《创世记：传说与译注》中。

2. 兰库拉尔教堂（Plaincourault Chapel）

Plaincourault Chapel

译名采自下面这本书，感觉不对，但Plaincourault这法文单词我读不出来，姑且从之吧。

3. 催情药物的历史

蛤蟆菌的黑历史参考了《伊索尔德的魔汤: 春药的文化史》（三联书店）。

翻译太糟心，看哭。

4. 阿莱格罗

John Marco Allegro (1923 – 1988)是英国考古学家、「死海书卷」专家。

他因为提出「基督教早期其实是一种萨满崇拜，仪式中大量使用致幻蘑菇」的奇谈怪论而在学术界臭大街。

然而，我好喜欢这样的脑洞奇才！

5. 异族通婚

异族通婚的起源是一个复杂的进化生物学、人类学命题，以后有合适的机会再细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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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点私货，我2020年出版的新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