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是罗马宗教与神话中的冥王呢？可能有人会回答，是普路托（Pluto）。然而，这个名字其实来源于古希腊语，来自于希腊冥王哈得斯（Ἅιδης）的别名普路同（Πλούτων）。罗马人将古希腊语专名转译为拉丁语时，会改造原词的词尾以适应拉丁语的语法，像古希腊语专名最后的-ν，在转译到拉丁语中时常常会略去（有时也会保留）。除了上述普路托的例子以外，阿波罗（Apollo）和柏拉图（Plato）的名字也是如此，阿波罗在古希腊语中其实是 Ἀπόλλων，而柏拉图则是 Πλάτων，原本都有一个-ν。如此看来，普路托这个名字似乎并不算“纯正”了。

而神话知识更加丰富的人则会回答，罗马的冥王是狄斯·帕特尔（Dis Pater），简称狄斯（Dis）。这个名字似乎就看起来更加纯正、更加罗马了。的确，罗马人实际上也更青睐狄斯(·帕特尔)这个称呼，例如在维吉尔《埃涅阿斯纪》中，狄斯这个名字出现了九次，而普路托这个名字只出现过一次（其实原文是用的 Pluton，这里还是算作“普路托”）；在奥维德《变形记》中，普路托这个名字则压根就没有出现过。（所以，一些译者将《变形记》中的狄斯全部译为普路托，究竟是否合适呢？）

若我们进一步探究罗马的狄斯与希腊的普路同之间的关系，我们会惊奇的发现，这两个名字竟然都是“富者”的意思，这一点，罗马人自己也已经发现^{[1]。这究竟是惊人的巧合——是罗马人和希腊人同时发展出了冥界与地下财富的关联——还是另有原因呢？如果我们去看一看狄斯·帕特尔的早期崇拜，就会发现他总是与他的妻子冥后普罗塞庇娜（Proserpina）绑定在一起，而普罗塞庇娜的名字，显然源于希腊冥后佩尔塞福涅（Περσεφόνη）之名[2]，是其讹变。实际上对于狄斯·帕特尔的崇拜似乎是从公元前249年在西比尔神谕的指引下才开始的[3]，而我们知道，早在公元前431年，阿波罗就已经被罗马人作为医神（Apollo Medicus）引入了（遑论更早的海格力斯Hercules与狄奥斯库里Dioscuri等神了），因此更晚近的狄斯·帕特尔极有可能只是将希腊神普路同之名意译后引入的结果[4]。}

所以，罗马的冥王狄斯·帕特尔看上去似乎也不那么纯正了。狄斯并非罗马人将自己的神祇与希腊神对等的结果，而是对于希腊神的引入改造。这也告诉我们罗马宗教和希腊宗教之间的互动远没有我们想象中的简单，罗马宗教既不能像罗马神话那样简单地看作大部分地抄袭自希腊神话，也不能认为是将大量本土的罗马神与希腊神简单对等并延续的结果。

题图来源：

参考

1. ^如西塞罗《论神的性质》2.66（顺便吐槽一下，《论神性》是一个相当错误的翻译，“神的性质”显然不能缩略为“神性”。）
2. ^西塞罗《论神的性质》2.66 也同样认识到了这点。
3. ^G. Wissowa, Religion und Kultus der Römer² (Munich, 1912), pp. 309-10; G. Dumézil, Archaic Roman Religion (Baltimore and London, 1970), pp. 444-5. 当然我不知是否有更新的考古材料能推翻这一论断，如果有的话烦请指正。
4. ^Wissowa, op.cit., p.310 与 Dumézil, op.cit., p. 445 都了当地认为 Dis 正是对于 Πλούτων 的翻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