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记》是西汉史学家司马迁撰写的中国第一部纪传体史书，从黄帝一直写到了汉武帝，被鲁迅誉为“史家之绝唱，无韵之离骚”。

“书”是《史记》所创的专门论述某种重大事项的体裁，《汉书》之后改称为“志”。《封禅书》是《史记》八书之一，专门记载历代帝王的封禅，其中保留了一些神话资料，值得一探。

和现在不同，古代统治者是非常重视祭祀的，《左传•成公十三年》记载“国之大事，在祀与戎”，而封禅则是古代帝王最隆重的祭祀仪式。封禅其实是两种仪式，在泰山上修筑土坛来祭天，叫作封；在泰山下面的小山上清理出一块地面祭地，叫作禅。因此，封禅祭祀的必然是最重要的神祇。

《封禅书》中记载了夏、周之王最早祭祀的神祇：“周公既相成王，郊祀后稷以配天，宗祀文王于明堂以配上帝。自禹兴而修社祀，后稷稼穑，故有稷祠，郊社所从来尚矣。”

大意是说：周公做了周成王的相国以后，在郊外祭天时，以后稷陪祀，在明堂中祭祀上帝时，以祖先周文王陪祀。自从禹兴起后就开始设立社神祭祀后土，后稷教人民种植，所以才有后稷的神祠，郊祭和社祭的由来已经很久远了。

社祭祭祀的是社神后土，郊祭祭祀的是稷神后稷，这就是“社稷”一词的由来。甲骨文中“后”是“司”反著写的通假字，所以后土就是司土，意为执掌大地的神；后稷就是司稷，意为执掌谷物种植的神。

后土名勾龙，是共工之子。后稷名弃，是周人的始祖，传说他生下来后，母亲姜嫄以为不祥，便丢弃了他，所以取名弃。《礼记·祭法》中载：“共工氏之霸九州也，其子曰后土，能平九州，故祀以为社。”《左传·昭公廿九年》载：“共工氏有子曰句龙，为后土，后土为社。”古文中“句”通“勾”，从字面上看是一条弯曲的龙，或者说是一条驼背的龙。当代多有学者认为勾龙就是禹，禹的父亲鲧就是水神共工，《礼记·祭法》开篇即载：“有虞氏禘黄帝而郊喾，祖颛顼而宗尧；夏后氏亦禘黄帝而郊鲧，祖颛顼而宗禹；殷人禘喾而郊冥，祖契而宗汤；周人禘喾而郊稷，祖文王而宗武王。”

司马迁在《封禅书》中很含蓄的记叙了神农和炎帝并非同一神祇，“秦缪公即位九年，齐桓公既霸，会诸侯于葵丘，而欲封禅。管仲曰：‘古者封泰山禅梁父者七十二家，而夷吾所记者十有二焉。昔无怀氏封泰山，禅云云；虙羲封泰山，禅云云；神农封泰山，禅云云；炎帝封泰山，禅云云；黄帝封泰山，禅亭亭；颛顼封泰山，禅云云；帝喾封泰山，禅云云；尧封泰山，禅云云；舜封泰山，禅云云；禹封泰山，禅会稽；汤封泰山，禅云云；周成王封泰山，禅社首；皆受命然后得封禅。’”

这里的云云、亭亭、社首都是泰山支脉的小山，举行禅仪式的地方。文中借管仲之口透露出神农是在炎帝之前的天神，而在伏羲之前的无怀氏，却已没有什么传说流传下来了。

泰山

《封禅书》中记载秦始皇封禅时提到了八神，亦称为八主，这是其他书籍中都未曾记载的神祇，其文如下：“于是始皇遂东游海上，行礼祠名山大川及八神，求仙人羡门之属。八神将自古而有之，或曰太公以来作之。齐所以为齐，以天齐也。其祀绝莫知起时。八神：一曰天主，祠天齐。天齐渊水，居临菑南郊山下者。二曰地主，祠泰山梁父。盖天好阴，祠之必于高山之下，小山之上，命曰畤；地贵阳，祭之必于泽中圜丘云。三曰兵主，祠蚩尤。蚩尤在东平陆监乡，齐之西境也。四曰阴主，祠三山。五曰阳主，祠之罘。六曰月主，祠之莱山。皆在齐北，并勃海。七曰日主，祠成山。成山斗入海，最居齐东北隅，以迎日出云。八曰四时主，祠瑯邪。瑯邪在齐东方，盖岁之所始。皆各用一牢具祠，而巫祝所损益，珪币杂异焉。”

天主、地主、兵主、阴主、阳主、月主、日主、四时主是齐人祭祀的八位天神，八神中除了兵主蚩尤外，其他七主姓甚名谁，有何身平事迹，这些都概莫能知，留下了许多的遐想。

这里说说蚩尤，后世的传说和文学作品中都把蚩尤描绘成一个形貌憎恶，嗜好杀戮的恶神。姑且不论历史上的蚩尤是古九黎族的首领，就是神话中的蚩尤也被后世的儒家文人恶意诋毁，最终被塑造成了现在的形象。

但是汉朝之前却并不是这样，在《封禅书》中记载齐人祭祀的八神中，兵主蚩尤位列第三。《史记•高祖本纪》中记载刘邦起兵时，“祀黄帝，祭蚩尤于沛庭”；《封禅书》中亦记有“高祖初起，祷丰枌榆社。徇沛，为沛公，则祠蚩尤，衅鼓旗。……天下已定，诏御史，令丰谨治枌榆社，常以四时春以羊彘祠之，令祝官立蚩尤之祠于长安。”由汉高祖刘邦亲自祭祀立祠，以此观之，蚩尤地位之高绝不在黄帝之下。

传说中的蚩尤画像

《封禅书》中还记载了一段刘邦与五帝的故事：“二年，东击项籍而还入关，问：‘故秦时上帝祠何帝也？’对曰：‘四帝，有白、青、黄、赤帝之祠。’高祖曰：‘吾闻天有五帝，而有四，何也？’莫知其说。于是高祖曰：‘吾知之矣，乃待我而具五也。’乃立黑帝祠，命曰北畤。有司进祠，上不亲往。”

此文大意是说：刘邦在高祖二年，向东攻打项羽后返回关中，向周围的人问，过去秦朝祭祀的上帝是谁呢？大臣回答，有白帝、青帝、黄帝、赤帝。刘邦道，我听说天上有五帝，现在只有四个，为什么呢？没人能知道原因，于是刘邦就说，我知道了，大概是等我来把五帝凑齐吧。于是设立了黑帝祠，命名为北畤。由主管官员去祭祀，皇帝不亲自前往。

从这里来看，五帝在汉朝的地位并不是特别高，这个后面还要细谈。至于五位天帝的身份，现在没有争议的是黄帝为姬轩辕，也就是周人的父系始祖；赤帝是炎帝，姜姓，是周人的母系始祖，也就是姜太公那个部落的始祖；白帝是少昊，青帝和黑帝并不能确定。但《淮南子•天文训》中有关五帝却给出了另一番说法：“东方，木也，其帝太皞，其佐句芒，执规而治春。……南方，火也，其帝炎帝，其佐朱明，执衡而治夏。……中央，土也，其帝黄帝，其佐后土，执绳而制四方。……西方，金也，其帝少昊，其佐蓐收，执矩而治秋。……北方，水也，其帝颛顼，其佐玄冥，执权而治冬。”太皞据说是伏羲，朱明据说是火神祝融。

汉朝承袭了楚文化，楚人好鬼神，汉朝皇室亦然。《封禅书》中详细记载了汉朝皇帝祭祀的神祇，以下一一详述。

“（刘邦）后四岁，天下已定，诏御史，令丰谨治枌榆社，常以四时春以羊彘祠之。令祝官立蚩尤之祠于长安，长安置祠祝官、女巫。其梁巫，祠天、地、天社、天水、房中、堂上之属；晋巫，祠五帝、东君、云中、司命、巫社、巫祠、族人、先炊之属；秦巫，祠社主、巫保、族累之属；荆巫，祠堂下、巫先、司命、施糜之属；九天巫，祠九天：皆以岁时祠宫中。其河巫祠河于临晋，而南山巫祠南山秦中。秦中者，二世皇帝。各有时日。”

秦中，就是秦二世胡亥，当时的人认为他被赵高杀死后，魂魄变成了厉鬼，因此也祭祀他。东君、云中、司命在屈原的《九歌》中都有篇章歌颂，还算知道来历，其他的如族累、施糜什么的已经无从考证了。

东君云中君大司命少司命

众所周知，汉武帝刘彻是一个好拜神求仙，企盼长生不老的皇帝，其实《封禅书》中大半记述的也都是和汉武帝祭祀、求仙有关的事，正如书中所言：“今天子初即位，尤敬鬼神之祀。”

《封禅书》中记载臣下投汉武帝所好，纷纷向他上书，顺带记下了不少神祇及其祭祀之法：“亳人谬忌奏祠太一方，曰：‘天神贵者太一，太一佐曰五帝。古者天子以春秋祭太一东南郊，用太牢，七日，为坛开八通之鬼道。’于是天子令太祝立其祠长安东南郊，常奉祠如忌方。其后人有上书，言：‘古者天子三年壹用太牢祠神三一：天一、地一、太一’。天子许之，令太祝领祠之于忌太一坛上，如其方。后人复有上书，言：‘古者天子常以春解祠，祠黄帝用一枭、破镜；冥羊用羊祠；马行用一青牡马；太一、泽山君、地长用牛；武夷君用干鱼；阴阳使者以一牛。’令祠官领之如其方，而祠于忌太一坛旁。”

传说枭是一种猛禽，吃自己的母亲，破镜是一种猛兽，形似虎豹但稍小，吃自己的父亲，所以黄帝命令用它们祭祀，以灭绝它们。太一，是楚人祭祀的最高天神，在屈原的《九歌》中第一章就是祭祀东皇太一的祭词，但是将五帝说成太一的辅佐，恐怕还是那个亳人谬忌为了拍汉武帝马屁的杜撰之辞。至于冥羊、马行、泽山君、地长、武夷君、阴阳使者也都已不知来历了，但是能被汉武帝下旨与上帝东皇太一一起祭祀，应该也是非常重要的神祇。这里比较有意思的是阴阳使者，在后世的神怪小说中，经常会出现与之同名的角色，多是些无关紧要的小配角，但在西汉，阴阳使者可是享受最高祭祀的神祇之一，确是很有意思。

东皇太一

在《封禅书》的最后，司马迁记述了他完成《史记》时国家的祭祀情况：“今天子所兴祠，太一、后土，三年亲郊祠，建汉家封禅，五年一修封。薄忌太一及三一、冥羊、马行、赤星，五[床]，宽舒之祠官以岁时致礼。凡六祠，皆太祝领之。至如八神诸神，明年、凡山他名祠，行过则祠，行去则已。”

由此可以知道，太一、后土是汉武帝时国家祭祀的最高神祇，每三年由皇帝亲自祭祀，每五年修整封坛。不知来历的三一、冥羊、马行、赤星等每年由祠官祭祀，其他的神祇，皇帝巡游路过祠庙就祭祀，不路过就不去专门祭祀。

《封禅书》虽然记述的是汉朝之前的国家最高礼仪活动以及与之相关的事件，但是意外的保存了一些神话资料，经过整理，可以了解古代最高统治者他们祭祀的高级神祇。这些阳春白雪的神祇随着王朝的覆灭而湮没在了历史的尘埃之中，流传至今的反倒是民间那些下里巴人的俗神，可见就算是神，不得民心，也会被历史所抛弃。

南宋 赵伯驹 仙山楼阁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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