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推理文學而言,阿加莎的存在就像馬克思主義陣營裡出現瞭一個叫列寧的人——不僅完善瞭之前的理論,更重要的是,她將理論付諸實踐,成功建立瞭屬於自己的推理王國。
有關阿加莎·克裡斯蒂的傳奇,應該從她媽媽說起。女王的外祖父和外祖母都是標準的英國人。外祖父是一名軍官,有一回不幸摔下瞭馬背,沒多久就去世瞭。當時,外祖母隻有27歲,帶著三個兒子和一個女兒,生活非常艱辛。
幸運的是,在這個時候,外祖母的姐姐——阿加莎一直叫她“姨婆”——伸出瞭援手。姨婆當時在美國生活,嫁給一位美國富翁做續弦,傢境殷實。她寫信給妹妹,提出願意收養妹妹的一個孩子,幫她減輕負擔。外祖母覺得男孩長大後可以自謀生路,於是就把女兒過繼給瞭姐姐。這個女孩名叫克拉拉·貝默,她就是阿加莎的媽媽。
姨婆是個溫柔善良的人,對克拉拉非常好。不過,畢竟是寄人籬下,這讓年幼的克拉拉變得敏感而謹慎——看上去,她是個乖巧聽話的女孩;骨子裡,這個小姑娘隻相信自己,遇事首先想到的是把命運掌握在自己手中。
幾年後,克拉拉出落成瞭一位妙齡少女,到瞭情竇初開的年歲。一次暑假,姨夫——那位美國富翁——的兒子過來看望爸爸和繼母。這個叫弗雷德·米勒的男孩很喜歡克拉拉(他們是異父異母的兄妹)。又過瞭幾年,有情人終成眷屬,他們步入瞭婚姻殿堂。在克拉拉的建議下,兩個人回到瞭英國,在德文郡的托基市買瞭一座房子安頓下來。這座房子名叫“阿什菲爾德府邸”,女王的童年就是在這裡度過的。
婚後,他們生瞭一兒一女——瑪吉和蒙蒂。1890年9月15日,第三個孩子出生瞭。她是個女孩,父母為她取名為“阿加莎·瑪麗·克拉麗莎·米勒”。
阿加莎擁有一個幸福的傢庭和無憂無慮的童年。女王後來回憶,自己的父親一生幾乎沒有做過任何具體工作,唯一的優點就是待人和善。她還很明確地表示:“實際上,我不認為父親可以勝任任何工作,他骨子裡就不是一個可以做事的人。”另一方面,母親卻是一個非常強勢的人。“她不是個粗魯或歇斯底裡的人,但傢裡的任何事都是由她做主,她自己也很享受這個過程。”阿加莎還回憶道,母親沒有受過正規教育,卻有著與生俱來的敏銳直覺。有時候,她的決定看上去非常無厘頭,甚至連自己也說不出個道理,但是,之後的事實證明這個決定是正確的。父親的寬厚和母親的敏銳,都毫不保留地遺傳到瞭阿加莎身上,構成瞭女王生命裡最重要的兩種特質。
阿加莎回憶說,童年的自己最大的特點就是“自得其樂”。“我可以一個人待上一整天,不需要傢人和夥伴。在我的眼裡,世界永遠是豐富的。在別人眼裡平淡無奇的桌子,在我眼裡每天都不一樣,因此我可以在一張桌子旁晚上大半天。”“同時,我心裡也住著小惡魔。我也會惡作劇,但從來不會搞那些真的會傷害到別人的惡作劇。比如,我會把餐桌上每個人面前的白糖換成鹽,還會用橘子皮撕出大象的形狀,放在大傢的餐盤裡。……不過,我從來不會試圖絆倒別人,也不會把別人的衣服弄臟,這些是我不能接受的。”可以看出,阿加莎是個敏感聰慧的女孩,骨子裡渴望與眾不同,但非常註重尺度和“技術含量”,從來不會令人難堪。這種特質深刻地影響到瞭女王的創作。
阿加莎傢是典型的維多利亞時代的中產階級傢庭——衣食無憂,有能力聘請傢庭教師和數量不多的仆人,每周至少組織一次傢庭聚會,把每年社交季節的活動看得格外重要。這些對於女王的世界觀產生瞭巨大的影響,進而影響瞭她的創作觀。在阿加莎看來,生活的安定是天經地義的,是上帝賦予人類的權利,任何破壞現狀的犯罪行為都是不可原諒的,必須予以制止。
推理小說是伴隨著資產階級的興起而興起的,這個階級自然成為這一類型文學的主流讀者。因此,我們看到瞭這樣一個事實:阿加莎的生活環境和自己將會面對的讀者高度一致,習慣、好惡以及是非觀念更是如出一轍。阿加莎喜歡的,也是絕大多數讀者喜歡的;阿加莎厭惡的,也是絕大多數讀者厭惡的。這為女王日後的創作奠定瞭堅實的基礎,也說明她成為黃金時代的代言人絕對不是運氣使然。
在當時的英國,女孩子是不需要接受正規教育的,這和傢庭條件沒有任何關系。到瞭一定年齡,中產階級傢庭裡的女孩會被送進學校,但接受的不是文化教育,而是聲樂、園藝、宗教、社交等方面的訓練,為將來步入社會打下基礎。進入社會之後,她們會在社交季節組織的各種聚會上認識各式各樣的人,最終嫁給其中的一個,相夫教子終其一生。
母親也為阿加莎安排瞭相同的人生道路,而女王自己也樂於接受。這裡要指出的是,有很多材料說阿加莎生性叛逆,還說她因為傢庭條件和父母的幹預沒有受過正規教育,這些純屬無稽之談。
如果說女王在少女時代和其他英國姑娘有什麼不同,那就是她格外熱衷於閱讀。她的姐姐給她讀瞭很多文學作品;稍大一些之後,阿加莎開始閱讀《聖經》及狄更斯、柯南·道爾等人的作品,尤其是後者,簡直令她如癡如醉。
到瞭一定年齡,阿加莎進入學校,開始參與社交季節的各種活動。像她這樣一個秀外慧中的體面傢庭的女孩,是不缺少追求者的。不過,她是個格外敏感的少女,又擁有強大的判斷力,其結果就是讓很多表白者碰瞭一鼻子灰。“我承認很多男孩非常出色,我也願意認識他們。可是,一旦涉及婚姻,我就會毫不猶豫地拒絕他們。我對愛情充滿瞭理想主義般的幻想,因為絕對不會在這個問題上打折扣,一點兒也不會。”可見,阿加莎把愛情看得非常神聖,甚至可以說有精神上的潔癖。這一點也深刻的影響到瞭女王的創作——愛情成瞭她作品裡一個永恒的命題,無辜的戀人可以得到皆大歡喜的結局;即便成為兇手,除去罪行本身,愛情本身也往往被創作者肯定。
有一次,阿加莎結識瞭一位炮兵少校,名叫裡吉。對方對她一見鐘情,展開瞭猛烈的追求。阿加莎覺得這次自己又瞭感覺,便答應瞭對方的追求。很快,兩個人定下瞭婚期。之後,裡吉回到部隊繼續服役。
意想不到的事發生瞭。在又一次,阿加莎認識瞭一位相貌英俊、彬彬有禮的年輕人。他比女王小瞭幾歲,是英國空軍裡的一名軍尉。這名中尉叫阿爾奇·克裡斯蒂!
是的,後面發生的事我們都可以猜到。阿加莎意識到,這個人才是自己的真命天子。她告訴阿爾奇自己已經訂婚瞭,但對方毫不在意。女王內心受到瞭巨大的煎熬,她知道這樣做對不起裡吉,但在熾熱的愛情面前,這些都不重要。
阿加莎寫信給裡吉,告訴他自己愛上瞭另一個人,要求和他解除婚約。她真誠地向裡吉道歉,認為自己做出瞭羞恥的決定,不敢奢求對方原諒;但是,另一方面,解除婚約的要求卻是無比堅定,因為阿加莎不能想象和一個不愛的人在一起會發生什麼。裡吉清楚這個女孩的性格,也知道她此刻的痛苦。他同意解除婚約,還勸慰阿加莎不要把這件事放在心上。這件事讓阿加莎非常愧疚,因此後來當她聽到裡吉生活幸福時,比任何人都要高興。
就這樣,阿加莎和阿爾奇走到瞭一起。不過,他們並沒有約定婚期,因為阿爾奇需要繼續服役。
不久之後,一場規模空前的戰爭改變瞭一切。第一次世界大戰於1914年爆發,整個歐洲分化為“三國協約”和“三國同盟”兩大陣營,而英國和德國分別是兩個陣營的核心成員。一時間,英國上上下下都動員起來,阿加莎無憂無慮的生活就此結束。
她成為一名志願者,加入瞭戰時醫院,負責給傷兵處理傷口,還要給正在手術的醫生打下手。不久,她又被分配到瞭藥劑室,成為一名助理藥劑師,專門協助醫生配制各種藥物,還負責將配好的藥發給患者。
這本來隻是非常時期的一次工作分配,卻在不經意間改變瞭阿加莎的一生。阿加莎一下子接觸到瞭大量藥物知識,而且可以第一時間體會到藥物作用在人體的巨大威力。“醫生不斷告誡我,時刻註意每一種藥劑,因為它們配在一起可以解除病痛,但分開之後每一種都可以置人於死地。”“我不得不熟悉每一種藥物的說明書,很多人看不懂的符號我也一清二楚,因為我知道,手腕微微一抖,原本無害的藥物就會致命。”“有幾次,我親眼看到瞭藥劑師失誤的後果,簡直太可怕瞭,我想那個出瞭錯的同事這輩子都無法擺脫陰影。”後來,阿加莎稱為推理小說史上最擅長使用毒藥的創作者,完全是拜這段經歷所賜。
然後,她和阿爾奇正式結婚瞭。阿爾奇服役半年後,得到瞭短暫的假期,回到瞭阿加莎身旁。女王提出瞭結婚的要求,阿爾奇一口拒絕,理由很簡單:“現在在打仗,我可能明天就死在瞭某個地方,怎麼可能在這個時候連累你?”阿加莎覺得他言之有理,也就不再強求。
可是,到瞭第二天,阿爾奇突然跑過來,瘋狂地請求阿加莎馬上和自己結婚。後來阿加莎會議,阿爾奇就是這樣一個人,像個任性的孩子,自己想做什麼就一定要做。“他可能做出一個決定,任何人都無法改變,然後在第二天給出完全相反的選擇,態度比前一次還堅決。”但不管怎麼樣,他們還是舉行瞭婚禮。從此,我們可以用“阿加莎·克裡斯蒂”來稱呼女王瞭。
戰爭使得丈夫不能待在身邊,於是,阿加莎·克裡斯蒂想到瞭一個打發時間的方式——創作一部推理小說。此時,她已經閱讀瞭很多同類作品,包括埃德加·愛倫·坡和柯南·道爾的作品、短篇黃金時代的代表作,還有長篇小說《利文沃茲案》和《黃色房間的秘密》。她被推理小說的魅力折服,嘗試著自己也寫點兒什麼。
首先要塑造一位偵探。阿加莎深受福爾摩斯的影響,是大偵探最忠誠的粉絲。不過,正因為這樣,女王反而下定覺心:“一定要塑造一個外形和風格完全不同的偵探,因為我無法超過福爾摩斯,就要讓他們看上去差個十萬八千裡。”因此,一個長著土豆腦袋、留著八字胡、身材矮小、說話絮絮叨叨的偵探登場瞭。當時,阿加莎傢附近居住著很多比利時難民。這些人生活在恐懼和困苦中,給女王留下瞭很深的印象。於是,她把偵探的國籍確定為比利時。至於名字,原本想用的是“赫拉克勒斯”——這是古希臘神話中大力神的名字——用以反襯身材瘦小的偵探,但幾經斟酌,最後定名為“赫爾克裡·波洛”。
故事早已在阿加莎·克裡斯蒂心裡打好瞭腹稿,主題是愛情與遺產,方式是毒殺。在故事裡,退休警官波洛無意間卷入瞭紛爭,用細膩的心證推理破解瞭疑案。這就是推理女王阿加莎·克裡斯蒂的處女作,小說最終被定名為《斯泰爾斯莊園奇案》。
女王請人用打字機把手寫稿打印出來,把它寄給瞭何德和斯圖頓出版公司。很快,她收到瞭回信——稿子被原封不動地退瞭回來,一點兒褶皺都沒有,也沒有任何留言。“很明顯,沒人看過稿子,我並不意外,我沒有一舉成名。”因為心態平和,阿加莎沒有泄氣,隨即把稿子寄給瞭另一傢出版公司,然後,又被退瞭回來。
一段時間之後,阿爾奇利用假期回來看望妻子。阿加莎把稿子拿給丈夫看,阿爾奇覺得寫得很好。他說自己在空軍裡有個朋友,曾經在梅休因出版社當過董事,可以給他看一下。朋友看過之後,把稿子推薦給瞭出版社,還附瞭一封推薦信。這一次,稿子在出版社那裡待瞭六個月。然後,阿加莎收到瞭一封熱情洋溢的回信:“小說很好,但與我們的出版方向不符。”“實際上,他們覺得稿子糟透瞭。”女王自己評價道。
幾經挫折,阿加莎·克裡斯蒂本打算發棄。不過,無意間,她發現博德利·黑德出版公司出版瞭兩部推理小說。看上去,這傢公司試圖在這個領域有所建樹。於是,女王把書稿寄瞭過去,然後自己把這件事忘到瞭九霄雲外。
戰爭結束瞭,阿爾奇離開瞭空軍,可以長期留在阿加莎身邊。接下來,阿加莎懷孕瞭,生下瞭一個女孩,取名“羅莎琳德”——她是阿加莎·克裡斯蒂唯一的孩子。幸福的生活讓女王完全忘記瞭《斯泰爾斯莊園奇案》。
就在這時,博德利·黑德出版公司發來信件,邀請阿加莎到出版社,商討《斯泰爾斯莊園奇案》出版事宜。實際上,稿子足足在這傢出版公司壓瞭兩年!出版公司明確表達瞭對書稿的興趣,並表示願意和女王長期合作。事實證明,他們並不看好阿加莎的創作天賦,隻是覺得作品“還不錯”,希望以一個低廉的價格“鎖死”這個新人。不過,女王一心期盼作品出版,完全沒有考慮商務上的問題。
最後,她不但將《斯泰爾斯莊園奇案》的出版權簽給瞭出版公司,還把未來五部作品的連載、結集、影視和舞臺劇改編權一並交給瞭對方。合約規定,《斯泰爾斯莊園奇案》銷售超過2000冊之後,阿加莎才能得到25英鎊的報酬;同時,後面五部作品的稿酬隻是略高於這個數字。不過,不管怎麼說,在1920年,《斯泰爾斯莊園奇案》終於出版瞭,這標志著推理女王登上瞭舞臺,也標志著推理小說的黃金時代拉開瞭序幕——雖然當時女王和出版商都沒有意識到這個問題。
《斯泰爾斯莊園奇案》大獲成功,很快就達到瞭出版公司預期的2000冊銷量(即便在今天,在擁有14億人口的中國,依然有很多書的銷量無法突破3000冊)。在隨後的五年裡,阿加莎·克裡斯蒂陸續出版瞭《暗藏殺機》《高爾夫球場命案》《褐衣男子》《首相綁架案》和《煙囪別墅之謎》五部作品,都取得瞭不錯的銷量,順利履行瞭和博德利·黑德出版公司簽訂的合約。
出版公司主動提出重新簽訂一份合約,以便簽下女王接下來的五部作品。不過,女王毫不猶豫地拒絕瞭。“我並沒有他們想的那樣傻。”阿加莎就是這樣的一個人:當她隻是單純地想把自己的故事出版時,完全不在意其他條件;但當她用一個職業作傢的標準看待自己,打算把寫作當成一項工作時,絕對不允許任何人投機取巧。
經朋友介紹,阿加莎·克裡斯蒂認識瞭一位叫威廉·柯林斯的出版人。他們一見如故,很快就簽訂瞭合作協議,由此展開瞭一段漫長的合作之旅。這段旅程從1926年開始,一直持續到瞭今天,堪稱出版界的傳奇。柯林斯出版集團為女王提供瞭強大的保障,讓她在之後的50年裡專註於創作本身。
1926年,阿加莎在柯林斯出版集團出版瞭第一部作品《羅傑疑案》。無論對於女王自己,還是對於推理文學,這部作品都具有劃時代的意義。
可以說,在這部作品裡,阿加莎將自己對故事的駕馭能力發揮到瞭極致。這種駕馭能力不僅讓情節和佈局更精妙,甚至直接稱為謎團最重要的部分。讀者從來沒有讀過這種模式的推理小說,以至在最後一頁謎底揭曉時,所有人都驚掉瞭下巴。
故事精彩、謎團精妙的推理小說見多瞭,但像《羅傑疑案》這樣的天外之作,可以說是前所未有的。《羅傑疑案》的出版標志著阿加莎·克裡斯蒂進入瞭創作的成熟期,由一個“出色的推理小說作傢”升級為“推理女王”。
小說的成功讓阿加莎無比幸福。她和阿爾奇環遊瞭世界,還買瞭屬於自己的新房子,並將房子命名為“斯泰爾斯”。事後,阿加莎承認,這個名字給自己帶來瞭黴運。
1926年註定是女王生命中最重要的一年,讓她經歷瞭人生的大起大落。就在《羅傑疑案》勢如破竹之際,巨大的打擊接踵而至。
第一個打擊是阿加莎的媽媽克拉拉因病去世。女王的父親去世得很早,阿加莎一直跟著媽媽生活。老人的性格深深影響瞭女兒,她被女兒視為精神上的依托。因此,媽媽的離世給瞭阿加莎巨大的打擊,讓她在悲傷中難以自拔。
可是,接下來的打擊更加巨大,簡直令她措手不及——阿爾奇背叛瞭她!女王毫無準備,阿爾奇就跑到她面前,直言不諱地告訴她自己愛上瞭另一個女人。更要命的是,這個女人是阿加莎一位朋友的秘書!阿加莎深愛著阿爾奇,為瞭和他在一起,甚至解除瞭和別人的婚約;戰爭期間,阿爾奇每年隻能回來一次,但她依然堅定地等候著他;作品大賣,阿加莎首先想到的是買一座房子,讓丈夫和女兒可以舒舒服服地和自己生活在一起……現在,這些都不復存在瞭。
阿爾奇明確告訴女王,那個女孩並不比她漂亮,才智和事業更加無法和她相提並論,但自己已經無可挽回地愛上瞭她!女王很瞭解阿爾奇,知道這就是他處理問題的方式,不需要理由,也無法挽回。
阿加莎沒有掙紮,很快就和阿爾奇解除瞭婚約。之後發生的一幕,令人始料未及——女王失蹤瞭!整整三天,阿加莎猶如人間蒸發,包括女兒羅莎琳德在內,沒有人知道她去瞭哪兒,甚至不確定她是不是還在這個世界上。
當時的阿加莎已經是大名鼎鼎,她的失蹤引發瞭全英國的關註。讀者發瘋一樣尋找自己的女王,很多人甚至給阿爾奇發去瞭死亡威脅。警方出動,甚至連柯南·道爾都對這件事發表瞭評論——他堅信克裡斯蒂會平安歸來。
三天後,警方在一傢小旅館裡找到瞭阿加莎。她精神恍惚,神色憔悴,完全說不出自己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也不知道這三天自己幹瞭些什麼。醫生判斷她因為傷心過度,患上瞭短期記憶缺失癥;而警方則發現瞭更加不可思議的東西——在小旅館的登記薄上,阿加莎沒有使用自己的名字,而是寫上瞭奪走阿爾奇的那個女人的名字!這意味著什麼?沒有人說得清。時至今日,我們隻能說,警方在這個時間點找到瞭阿加莎,避免瞭悲劇進一步擴大。
時間可以治愈一切。阿加莎選擇外出旅行,讓風景驅散心中的痛。我們不知道女王用瞭多久才從悲傷中走出來,但我們知道,在婚姻破裂之後,他依然使用著“阿加莎·克裡斯蒂”這個筆名。
1926年是女王生命中最難的一年。此後,她的人生可謂一帆風順。若幹年後,阿加莎結識瞭第二任丈夫、考古學傢馬克斯·馬洛溫。馬洛溫帶著阿加莎走遍瞭世界的每個角落,每到一處,首先想到的是為妻子創造一個舒適的寫作環境,然後才開始自己的考古工作。女兒羅莎琳德也找到瞭自己的幸福,並且為阿加莎生下瞭一個白白胖胖的外孫。
以上種種,讓阿加莎·克裡斯蒂空前滿足。這種滿足帶來的直接效果,就是她在創作領域建立的一樁樁豐功偉績。
1930年,《寓所謎案》出版。在這部作品裡,阿加莎·克裡斯蒂塑造的另一位名偵探馬普爾小姐登場。馬普爾小姐是一位住在鄉村的老處女,每天隻是坐在那裡打毛線,和來來往往的人聊著傢長裡短。不過,她擁有與生俱來的敏銳直覺,在洞悉人性方面可以說無人能及。馬普爾和波洛一樣,是女王筆下最知名的人物,也是推理文學史上最偉大的偵探之一。
1933年,《控方證人》出版。這個短篇後來被比利·懷爾德改編為電影,堪稱電影史上的經典。
1934年,《東方快車謀殺案》出版,女王憑借匪夷所思的創造力再一次征服瞭讀者。這部作品數次被改編為電影,還為英格麗·褒曼帶來瞭奧斯卡大獎。
1936年,《ABC謀殺案》出版。
1937年,《尼羅河上的慘案》出版。由這部作品改編的同名電影是改革開放後第一批進入中國的譯制片,是許多中國傢庭祖孫三代共同的經典記憶。
1939年,不可逾越的《無人生還》出版,女王的聲望達到瞭巔峰。
1941年,《陽光下的罪惡》出版。
1950年,應當時的瑪麗王太後要求而寫的《三隻瞎老鼠及其他》廣播劇在改編後以同名出版。舞臺劇版改名《捕鼠器》,後成為戲劇史上演出次數最多的劇目之一。
此外,像《懸崖山莊奇案》《雲中命案》《古墓之謎》《底牌》《牙醫謀殺案》《五隻小豬》《帷幕》《魔手》《謀殺啟事》《長夜》《怪屋》等等,都是推理文學史上不可多得的經典。
…………
阿加莎·克裡斯蒂一生創作瞭80餘部推理小說、19部劇本以及六部以“瑪麗·韋斯特麥考特”為筆名的小說。她的作品被翻譯為百餘種文字,銷售量累計超過20億冊,僅次於《聖經》和莎士比亞作品。
1965年,阿加莎完成瞭自傳。這部作品前前後後總共寫瞭15年,完整得記錄瞭女王輝煌的一生。
1971年,阿加莎·克裡斯蒂被伊麗莎白二世冊封為爵士。
1976年1月12日,阿加莎·克裡斯蒂病逝於牛津郡傢中,享年86歲。
阿加莎·克裡斯蒂的小說在情節佈設、詭計構思、人物設計上都達到瞭一個全新的高度,各個方面都遠遠領先於之前出現的同類作品。正因為這樣,人們才把女王的出現,看作推理小說黃金時代的起點。
阿加莎的小說一改以往同類作品中恐怖血腥的基調,將安逸、舒適的屬性融入其中。在她的作品裡,無論是波洛或馬普爾小姐,還是嫌疑人ABCD,甚至是真兇,無不顯得彬彬有禮。他們或許迫於無奈犯下瞭罪行,但除此之外,沒有什麼能改變這群人的生活。當兇手無所遁形之後,一切恢復秩序,剩下的人依舊會生活在美好之中。這種處理方式迎合瞭當時的社會環境,突出瞭推理小說的遊戲性,受到瞭讀者(尤其是女性讀者)的歡迎。阿加莎確立的這種模式被稱為“舒適推理”,成為黃金時代推理作品的一大特色。
阿加莎文風細膩,字裡行間充滿瞭女性特有的敏感和人性關懷,大大提升瞭推理小說的文學性。在她的作品裡,每個人物都是鮮活真實的,他們或許有這樣或那樣的缺點,但沒有一個被讀者厭惡。這些人物在同一部作品中構建起瞭人性群像,令閱讀者久久難以忘懷。阿加莎一改以往推理小說中純粹男性向的智力博弈,在保證詭計質量的前提下,加入瞭女性特有的細膩與關懷,為這一類文學進一步發展做出瞭重要的貢獻。
阿加莎在《羅傑疑案》中開創瞭“敘述性詭計”模式,在《無人生還》中開創瞭“孤島——暴風雪山莊”模式,在《ABC謀殺案》中開創瞭”連環犯罪“模式,在《東方快車謀殺案》中開創瞭無法描述的模式(描述瞭會泄底)……這些模式無一例外成為推理小說中的經典模式,在之後的半個多世紀裡一直被模仿,但從未被超越。創作一部精彩的小說容易,難的是在保證故事精彩的前提下,創造出一種令人耳目一新的犯罪模式。一個作傢終其一生,創造一種模式足以青史留名;然而,女王卻在舉手之間,創造出瞭這麼多種。
可以說,阿加莎·克裡斯蒂對於推理小說的貢獻,是由表及裡的,是由外而內的,是由故事到模式的,是由人物到人性的,是由類型文學到大眾文學的。沒有女王,我們無法想象今天的推理小說會是怎樣的。
(摘抄在《狩獵愉快:推理小說簡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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