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风见97郎
封面来源:1959年上映的《月光假面》电影版海报
这首名为“月光假面究竟是何人”的歌曲在1958年的日本,唱片发行量创下了十万张的成绩,即使放在现在也是相当不俗的。这首歌正是日本最初的国产英雄电视剧《月光假面》的主题曲,这位日本电视映像史上第一位英雄,在其诞生的背后,有着别样的辛酸史,这次我将要追溯的正是这部月光假面诞生之时的故事。
讲述《月光假面》的故事之前,先赘述一下当时电视业界的整体情况。1953年NHK综合台正式开局,同年日本台(NTV)也开局正式放送节目。2年后KR电视台开局(日后更名为TBS),1959年日本教育电视台(日后更名为朝日台)以及富士台也相继开局,1964年,五大民放系中的最后一家东京12台(日后更名东京电视台)。11年间,六大放送系接连开局。然而在电视业起步的时候,却并非一帆风顺。
战后的日本,百废待兴,日本的电影业在这个时期凭借着黑泽明、本多猪四郎等如今也耳熟能详的诸多大导演的努力,战后迅速发展。《罗生门》《七武士》《哥斯拉》,这些50年代的杰作,至今仍影响着一代又一代的观众。正是他们的努力,在当时使得电影业达到了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盛况。
而电视业,这个在三十年代末才缓缓出现在日本的产业,如同一个沉睡了好久的婴儿,在五十年代才慢慢恢复了啼哭。电视业和电影业如今一片共荣,共同发展,然而在六十年前可是完全不一样的情况。
昭和三十三年,也就是1958年,全高332.6米的东京铁塔在这一年落成。可口可乐公司的芬达正式登陆日本市场,同年日清公司的安藤百福推出了方便面,彻底改变了人们的饮食的习惯,我们就以1958年这一年作为分界点,细细讲述。
1958年,日本的电影产业,达到了历史的最高峰,电影院的年观影人次达到了十一亿两千七百四十五万人次,1958年日本总人口不过九千万人出头,就是说把从襁褓中的婴儿到风中残烛的老人都算上,每个人都至少每个月去电影院看一次电影。电影市场前途风光无限,然而其对手电视业此时却相当弱小,1953年,当时还叫做早川电机株式会社的夏普,推出了第一台国产电视机,型号为TV3-14T。二月份NHK开局,而这台电视机却在一月份就提前上市。夏普早在收音机盛行时代,就已经在研究电视机了。这是相当有先见之明的一步棋。
十七万五千日元,放在现在,大概是一个大学毕业刚入职的新人近一个月的收入,已经不算小数目了。而在1953年,这是一笔天文数字。当年一个刚刚入职的新人的月薪是10000日元,一碗拉面是35日元,十公斤大米700日元,看一场电影算是大头消费了,需要 150日元(以上数值日本各地皆不同,在此取一个均值)。十七万五千日元,这是需要一个家庭将近一年不吃不喝才担负的起的价钱。所以在60年前,更多人接触电视的方式是三三两两下班之后聚集在街角的餐厅,咖啡厅,还有那些街头的玻璃展橱里的展示的电视机,看一看电视节目。
这个时期的电视节目相当单一,大多数都是棒球、相扑等节目的直播,相当枯燥,但是观众也很享受这种从未体验过的现场直播的临场感。头几年偶尔也会播放一些电影,但是因为某些原因,后来也没有了。50-60年代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日本的各大电视台从美国的电视台手中买美国电视剧的播放权,然后在国内播放。前两年大热的医疗剧《Docter X~外科医·大门未知子》中晶叔所饲养的猫,名字就叫做本·凯西,这是1962年TBS台引进的美国ABC台所拍摄的医疗剧的主人公以及电视剧的名字,因为没有经历和背景介绍,中国的观众可能很难GET到这个点,不过相当符合大门未知子医疗剧的主题以及晶叔所成长的时代。(笑)
电影业这边,也相当不平静,内乱不断。1946年-1950年期间,东宝社内经营者与工会爆发了激烈冲突,工会成员占领了摄影所,为此警察出动镇压,传闻驻日美军的飞机坦克都到位了,这次骚乱之后,1947年,因为这次骚乱,东宝走了一大票的演员、导演以及从业者,组建了新东宝。(也正是这次骚动,黑泽明导演的御用主演三船敏郎以及一些年轻演员迅速成为东宝的看板。)
同时,战后的日活重新开始制作电影,但是没什么演员,没什么导演,于是就疯狂挖角其他五家电影制片厂的演员、导演给日活拍电影,当然其他五家公司就不干了,你搞毛啊,挖我的人?于是在1953年,大映、松竹、东宝、新东宝、东映五家电影制片厂联合签下了一份协定,禁止五家公司的专属演员、导演去别的公司拍片。你敢违反,我以后就不用你了,同时当时也对不签任何公司的自由演员,完全不启用,这完全是一份霸王条款。这份协定史称“五社协定”。虽然是为了对抗日活,实际上是限制了各电影公司互相之间的来往。(关于五社协定在阿迪的《东映与周日早间 六十六年的系谱》第十二章中也有介绍,详细可以移步)
这时候日活出新招了,你们不让我挖,我就自己培养。1956年,作家石原慎太郎的作品《太阳的季节》由日活搬上了荧屏,其主演是石原慎太郎的弟弟石原裕太郎,石原裕太郎凭借痛快的动作系电影,迅速成名。
持续了近20年的五社协定,因为63年新东宝破产,71年日活转做低成本三级片,各个公司开始减小电影产量才自然废除。
再把时间轴拉回来,因为电视业发展的迅猛,1956年年末,五社再次协定,不把拍摄的电影给电视台播,也不让电影公司的专属演员上电视。实现一种对电视业的排挤。上文说了因为某些原因,电视台开始引进美国电视剧,说的就是这个五社协定。
现在评价起五社协定,大多是负面评价多于正面,虽然当时的初衷是各个制片厂之间为了保护自己的利益而为之,但是事实上限制了不同公司的演员与导演之间的合作。当时的电影院类似于与电影公司绑在一起,一家电影院只固定上一家制片厂的片子,各个制片厂之间没有了合作,为了满足档期,各个制片厂就需要制作更多的电影。数量增加,质量自然下降,更别提有时候数量都跟不上,电影业在短时期内迅速下滑,与五社协定有着直接的关系。
没有了电影业的帮衬,于是电视业此时只能开始自主培养一些明星。这个时期也有一些电视台自主拍摄的电视剧,不过大多是单集一发的电视剧。例如当时的KR电视台1956年12月2日开始的由东芝独家赞助的东芝日曜剧场以及1958年1月开始三洋电机独家冠名的三洋电视剧场,在当时都是制作一些现在被称为电视特别篇长度的单发电视剧,值得一提的是1958年6月1日大阪电视台所播放的《宣传店的天使》,这部电视剧被认为是日本电视史上第一部用录像带保留下来的电视剧。
当时拍摄电视剧所使用的电视摄像机,都不具有保存录制内容的功能,也就是说摄像机怎么拍,电视接收什么讯号,没有任何存留、剪辑。电视剧就好似新闻、话剧一样,所有的东西都是演员现场直播演出。日本最早的一部电视剧,是1940年日本放送协会(NHK的前身之一制作的十五分钟长的《夕饷前》。而大阪电视台所拍摄的这部《宣传店的天使》,使用了当时从美国安派克斯公司购置的Quadruplex VTR设备,市价两千五百万日元,这套Quadruplex VTR设备可以做到拍摄演出的内容,从而记录,然而却无法做到二次编辑,简单来说就是跟拍纪录片似的……
后来KR电视台也购入了这套Quadruplex VTR设备,并正式使用。现存的三洋电视剧场1958年10月31日播放的《我想成为贝壳》以及东芝日曜剧场1958年11月16日播放的《巨塔》,系TBS台所留存的最古老的电视剧。
《巨塔》之中,主演森雅之的台词“你放心吧”,因为现场口误,说成了“你担心吧”,因为是现场直播,再加上无法编辑的缘故,这也是当时技术所限,留存下来的时代的鉴证。
此时的电影业者还自满于一次又一次创造了奇迹时,没有意识到就是这样的一支刚刚起步,受到排挤、技术完全不成熟的电视业,竟慢慢地向着看似蒸蒸日上的电影业发起了一场改变市场格局的映像革命。
上文所提到的《巨塔》,这部动用了一百余位演员的单发电视剧,其内容讲述了:仍在建设中的东京铁塔下的电影制片厂“大宝”董事会议上,诸多董事对于新兴媒体电视业都持着不屑一顾的态度,然而森雅之饰演的身为制作本部长的黑木对于电影业的前景却不看好,认为电视业是一大威胁。黑木的老熟人森繁久弥饰演一位前无声电影时代的解说员。这位老解说员的女儿,一直有一个明星梦,黑木也本都算将她引荐到公司出道,然而她却厌烦电影公司的专属演员培养期的称为“大部屋”的生活,于是移籍到电视台,成为了电视台的专属演员,得知了这些的黑木再次遇到老解说员时,自嘲的说著:“如果有一天,电影会被电视所打败了呢…”,却没想到将电影事业在心中神格化的老解说员突然极其愤怒的回答他:“就那么个插电的拉洋片箱子,那些观众在满是臭味儿的街头板房里看那么一幅幅洋片,这种体验怎么会胜得过电影呢!”
这就是当时的电影业界对于电视的普遍看法,电影业从1958年的十一亿两千七百四十五万人次的观影人数,到仅仅五年后1963年衰败到了五亿人次,再到1970年大阪世博会那一年,这个数值再次跌落到了两亿五千万人次。1958年,日本电影史上最辉煌的一年,1958年,电视业开始崛起的一年。
讲了这么久电视业的背景,那么开创历史的英雄月光假面的诞生的幕后故事,从下一章正式开始。
这一段开始,正式开始讲月光假面诞生前的故事。首先,要讲的就是一家公司和这家公司里的三个男人。
创造出月光假面的这家公司,叫做宣弘社。宣弘社创立于1942年,一开始叫做中村宣弘社,初代社长姓小林,具体名字目前已不可考。做的是室外广告以及交通广告的活儿,1948年,初代社长的儿子小林利雄接任二代目社长,这位小林利雄,就是我们要讲述的第一个男人。
小林利雄,生于1921年,1940年毕业于法政大学商务学校,1941年进入宣弘社,1945年应召入伍,1946年从内蒙古回到佐世保,1948年接任宣弘社的二代目社长,12月月底接受武田制药的工作委托,在东京站树立起一棵巨大的武田制药的圣诞树,成为那一年年末圣诞节的一大话题。在50年代当时东京仍有桥的数寄屋桥的中心,搭建了银座东芝大楼的东芝的汞灯、索尼的霓虹灯广告牌、不二家糖果的招牌广告牌等诸多广告,他有着“霓虹灯小林”、“照亮银座夜晚的男人”等称号。还不得不提的就是1951年令猪雄弦一郎画伯在上野车站前的广场完成了巨大的壁画。
1955年,中村宣弘社更名为宣弘社,他与夫人出国三个月游览美国、欧洲,充分见识、学习了发达国家的广告方面的经验,更接触到了国外的电视剧事业。使得他的眼界更加开阔。借由这次经历,1959年小林利雄著书《Idea之旅》。
小林利雄高度赞扬了电视剧的节奏性、流畅感。比起国内的那些还是采用现场直播的电视节目不知道高到哪里去了。但是他也反思了日本当时只有进口电视剧,基本上无法自行制作的窘境。虽然引进这种做法可以撑住一时,但是只有自主制作,才是真正可发展的道路。正是这次出国旅行,令小林利雄下定决心,要制作真正的国产电视剧。
1952年,宣弘社已经设立了宣弘社电台制作,主要经营电台的广播广告,1956年,小林利雄旅游归来的第二年,宣弘社电台制作更名为宣弘社制作,正式有了进军电视剧领域的打算。
那么还是先从1956年同时期的时期开始讲好了。TBS,啊,当时还叫KR电视台,将长谷川町子的名作《海螺小姐》从1955年10月以带番组的形式播到了1957年10月,这片子并不是大家以为的后来的动画,更不是电视剧的形式。这部《海螺小姐》叫做电视漫画,实际上就是漫画的画面加上配音,现在叫做有声漫画更合适。
1957年11月,接档《海螺小姐》,KR电视台的子公司东京电视映画以带番组的形式制作了宫崎博史原作、日本第一部电视剧《小狐貍故事》,这是一部时代喜剧,讲述了小狐貍进入人类世界的故事。看到这里,为了不让观众老爷困惑,先具体解释一下此“电视剧”与彼“电视剧”之间的关系。这个真的就是日本人太细分,导致很纠结的问题了。《宣传店的天使》这样的跟演话剧似的现场直播,在当时被叫做“テレビドラマ”,像是《小狐貍的故事》这样的,也包括从美国引进的那些外来剧,这些都是利用胶片拍摄然后在电视上播放的片子,又被称为“テレビ映画”。在后续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当时所谓的“テレビドラマ”这种形式被废弃掉了,后续采用胶片制作的电视剧又改叫做“テレビドラマ”。这就很纠结了,不过纠结归纠结,反正就是个称呼方式,不管它,我还是讲我的故事。
《小狐貍的故事》的制作班底中,故事中第二个男人已悄然登场。
这个人叫做川内康范。
川内康范,1920年出生于北海道函馆市的日莲宗的寺庙,凭借哥哥的关系,上京进入电影行业,最初进入的是日活摄影所。1941年,进入东宝演剧部,不久之后进入摄影所的脚本部,随后参与特摄以及木偶剧的制作。曾撰写木偶电影《摩罗衍那》的剧本,后来甚至还参与到了圆谷的制作团队中,不过接到了横须贺海兵团的征兵令,随后入伍。1946年东宝争议之后,川内康范从东宝退社,随后进入了新东宝,并开始了电视剧、电影、舞台剧的脚本、作词以及书籍的撰写。
1974年。曾经为机动队作词的川内康范,竟然为暴力团稻川会作词,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1984年,格力高·森永事件,川内康范在杂志上对自称“怪人二十一面相”的犯人发表声明。当时川内的声明,大意是这么写的:“我提供全财产一亿两千万,不要再做这种事了”“不要将孩子们的梦作为人质(指犯人在市贩的零食中投毒)”(格力高·森永事件的犯人涉嫌投毒、恐吓、绑架,并多次向警方、电视台、杂志挑衅,但是犯人目前仍未被抓住,成为未解决事件,具体可以自行wiki,在次不多阐述。)犯人也向川内康范回复:“川内先生,我小时候看过你的《月光假面》,当时的电视那么令人安心,现在都是一团糟。川内先生你是个爷们儿,但是我不乞求你那么点钱。”这件事在当时也引起了相当大的轰动,后来被戏称为“月光假面对怪人二十一面相”。
川内康范信奉“民族派”的政治思想,信奉日莲宗佛教,尤其欣赏甘地,战后积极参与战死士兵骨灰引渡以及士兵归国运动。私下与福田纠夫、铃木善幸、竹下登等这些甚至曾担任过日本首相的政界高官也有所私交,但并不是向这些人谄媚,而是在他们幕后担任劝阻、建议的理性的声音的角色。晚年仍热心于政事,担任国民新党的顾问,07年关于日本出现的药害肝炎问题,时年87岁的川内康范还向时任首相福田康夫进言、提建议。2008年4月6日,因慢性支气管肺炎,川内康范与世长辞,终年88岁。
第六十七代日本首相福田纠夫曾夸赞川内康范不仅仅是个作家,而是一名国士。
老先生的经历相当传奇,那么还是先把目光放回1957年,前文提到的那个第一部电视剧《小狐貍的故事》的脚本家就是这位川内康范,在写《小狐貍的故事》的脚本之前,川内康范就一直想创作一个日本的超人形象,于是川内康范带着这个提案找KR电视台的干部协商。正巧这天在双方协商的酒店,KR电视台的赞助商武田制药的干部也住在这里,说起武田制药,此时他们也很头疼,新开发的产品合利他命没有一个很强有力的电视节目给他们打广告,川内把自己的提案也讲给了武田制药的干部听,这个创意令这位干部十分中意,不过中意归中意,KR电视台对川内康范说您这个企划,我们内部没法自制,更没有电影公司愿意接,只好拉吹。
最终KR电视台和武田制药给川内安排的活儿,就是这部《小狐貍的故事》的脚本,这片子收视率人气相当低迷,糊的非常快,11月开始播放,还没出年关呢,就开始讨论打切了这片子的想法,最后第二年2月就被打切掉了。而这个节目的广告代理店,正是前面所讲述的小林利雄的宣弘社。一方是苦恼著没法实现自己的日本超人梦的川内康范,一方是想着进军电视业的小林利雄,两个人一拍即合。小林利雄心一横,直接与KR电视台以及武田制药商讨,下一部接档的片子由自家的宣弘社来制作!
至于三个男人中最后那个男人,先留到下一章再让他出场。
这一段的标题,灵感来自于2013年热播的电视剧《半泽直树》的原作小说第一部《我们是泡沫经济入行组》。电视业草创时期的宣弘社,完全没有过拍摄电视剧的经验,要说算得上经验的,也仅仅就是曾经拍摄过一些CM。小林利雄的这步棋,走的是相当惊险。
在当时的美国,要拍摄一集30分钟长的电视剧,需要700万日元,哪怕是最低预算,最少一集也要400万。而日本本土当然没有美国那么有钱,不过一集最少也起码需要100万。这个时候宣弘社要拍摄的倒不是半小时那么长的电视剧,只是10分钟的带番组,那么小林利雄能拿出来的预算是多少呢,10分钟的节目,一样的数字,10万日元。
为此小林利雄也深知自己的预算不足,相当苦恼。宣弘社之前曾经给东映拍摄过CM,小林利雄与东映当时的牧野光雄专务早已熟识,自知肯定没什么戏可唱的小林利雄前去找牧野光雄专务洽谈,得到的回答果不其然是一盆冷水。小林利雄只能硬著头皮再向KR电视台和武田制药寻求资金帮助。最后的结果是KR电视台出资2万,武田制药出资3万,最后每集预算是15万,可是即使预算增加到了15万,也依然是个少得可怜的数字,没钱,没剧本,没演员,没经验,估计要是换做别人,这时候早就收拾收拾跑路了。但是这个被称为“照亮银座夜晚的男人”的小林利雄没有放弃,话都放出去了,如果放弃,自己作为广告代理店的面子可就没了,牙打掉了往肚子里咽,只好上了!
此时,58年的新年钟声已经响起,2月份马上就要新的节目来填补档期,小林利雄虽然接下来了这个工作,但是连要拍什么东西都不知道。此时川内康范把新东宝时期认识的一位朋友介绍给了小林利雄,上一篇没有讲述的最后的那个男人,这个时候终于缓缓登场了。
他的名字叫做西村俊一。
西村俊一,1928年出生于东京都的僧侣家庭。父亲是一座名为万年山胜林寺的寺庙住持,之前看过山下智久主演的《朝九晚五·爱上我的帅气和尚》的人都惊呼,怎么日本的和尚都这么潮啊。然而西村俊一的父亲,也是“另一种意义”上相当潮的和尚。身为寺庙住持,竟然还在讲谈社的杂志《少年俱乐部》编辑部担当编辑。时不时编辑部需要开会,西村住持会把自家的寺庙借给编辑部当会议使用,《创造月光假面的男人》,包括维基百科在内都记载了这件趣事。漫画业界的大和尚,这跨界也是潮的不行。正是凭借着这样的关系,西村俊一从小就受到和式英雄漫画的耳濡目染。50年代,西村俊一进入了演员岚宽寿郎设立的综艺制作,这位岚宽寿郎从1928年到1956年间,曾主演了四十多部《鞍马天狗》的电影。鞍马天狗,原作小说1924年开始发表,总共有47篇,他是一位神出鬼没的攘夷志士,与亲幕派的新选组相抗争,现在这系列小说和电影,被认为是后来的众多日本英雄的形象鼻祖。但是这个系列电影的胶片因为各种原因大半早已遗失,也是相当遗憾。西村俊一一直对这个系列相当喜爱,在川内康笵推荐西村俊一进入宣弘社之后,宣弘社很长一段时间的作品全部都是由西村俊一和小林利雄这对搭档进行企划制作。
宣弘社1960年制作的电视剧《快杰哈利玛》,其中前五集采用了当时日本从未有过的彩色制作,在当时的日本甚至还没有市贩的彩色电视机,这部作品也理所当然的成为了日本第一部彩色电视剧。1968年,西村俊一进入电通旗下的专门制作电视剧的C.A.L制作,作为制作人,他企划制作了《大冈越前》《水户黄门》等经久不衰的国民级的电视剧。不过这都是后话,和没有经验的宣弘社一样,月光假面也是西村俊一经手的第一部电视剧。
西村俊一和小林利雄等人商讨后,明确了15万的预算肯定不能去拍《小狐貍的故事》那样的时代剧,所以只能拍摄现代剧。于是按照西村俊一的设想,故事思路大纲就定为了现代版的《鞍马天狗》。川内康范最早将主角的名字命名为跳舞假面,在人们陷入危机之时,神出鬼没的跳舞假面来拯救苍生。西村认为仅仅是这种略显老套的故事没有太多意思。因为是对抗邪恶的英雄的电视剧,所以最能吸引的观众层,莫过于小孩子了,那么什么样的英雄角色最能吸引孩子呢?
西村俊一和川内康范两人的人生中,都受到了佛教很大的影响。西村俊一认为这个英雄应该像是菩萨一样,平时隐于人群之中,在危机出现之时,现身对抗邪恶。两人设想以药师如来的两胁侍之一的日光菩萨为原型,川内原本设想的跳舞假面被更名为日光假面。但经过再次商讨,说到神出鬼没的英雄,肯定是与夜晚的主题更相衬,于是主角的原型设计又变为了另一名胁侍月光菩萨。
头戴三日月标志的头巾、脸包面罩,眼戴墨镜,全身白色的紧身衣,外白内黑的斗篷以及黑色的腰带,手持两把手枪,骑着摩托车出现在人们面前。信奉的理念是“不憎恨、不杀戮、宽恕他人!”手枪对月光假面来说,只不过是威慑敌人的武器,虽然敌人会受到伤害,但绝不取人性命。在两人讨论出月光假面的设定之后,川内康范也设计好了月光假面的造型。虽说是佛教主题的英雄,但是川内康范本人曾经表示月光假面头巾上的三日月代表着伊斯兰,日后的作品《安拉的使者》、《鉆石之眼》多多少少也与伊斯兰教有所关联,虽然是日莲宗的信者,但是川内康范对伊斯兰教也有着不一般的憧憬。
此时,《月光假面》的初步设定终于基本成型。
人物设定以及脚本是有了,但是宣弘社不具备拍摄的班底,如若去请电影公司协力呢,不,这是想都不用想的。此时西村俊一从之前的综艺制作以及其他人脉吸引了一票有志青年。
其中不得不提时年26岁,被西村俊一从综艺制作拉来的助理导演船床定男。船床助理导演此次被委以导演的职位。但是他之前从没做过正式的导演。这些有志青年其中大多没有制作电视剧、电影的经验,但是都期盼著制作出一部好的作品。带着雄心壮志,加入了剧组。
宣弘社这边的故事先放一放,把镜头转向位于东京东大泉的东映东京摄影所,当时每家电影制片厂都会培养一些大部屋演员,所谓大部屋,就是较大的和式房间。新人演员们一同在大部屋内吃住,薪资也飘忽不定,一有自社的电影,就会在其中客串个什么警官A、凶手B、死人C之类的角色,这些大部屋演员怀揣著成为明星的梦想,等待着出头之日。
在此举一些中国观众比较熟悉的演员,还是以东映和东宝两家为例子,东映New face毕业生有:高仓健(二期生)、里见浩太朗(三期生,《Legal High》的服部叔)、千叶真一(六期生,雄霸)、宫内洋(十二期生,特摄界老熟人)。东宝New face毕业生有:佐原健二(六期生,《奥特Q》万城目淳)、古谷敏(初代奥特曼皮套演员)、二瓶正也(《奥特曼》伊出队员)。
相比较这些选拔出来的精英,大部屋演员的前途,可以说是相当黯淡的。如果没有机遇,也许一辈子也就跑跑龙套。然而一个难得的机遇就落在了一个来自横滨的年轻人的头上,他即将成为日本电视史上第一位英雄。
大濑一靉(音:爱),1937年出生于横滨,他的叔父与同为横滨出身的演员龙崎一郎是旧相识,在龙崎一郎的引荐下,大濑一靉进入了东映东京摄影所成为了一名大部屋演员。经历了一段时间大部屋的生活,因为某次机缘巧合,大濑从“如今已想不来是何人的一位熟人”的建议下,前往参与了宣弘社的新剧主演甄选。
根据大濑一靉本人的回忆(出自《创造月光假面的男人》-大濑康一回忆采访一节),在甄选现场,云集了很多年轻演员。负责甄选的是西村俊一制作人还有船床定男导演,在参加了几轮甄选之后,西村俊一示意他先留下。随后大濑一靉被带到了日活的公寓,在那里他见到了川内康范。
川内康范与大濑一靉促膝长谈一番,最后定下了由大濑一靉来饰演《月光假面》的男一号,名侦探祝十郎。川内康范同时建议他说:“你名字里这个靉字写着太麻烦了,观众都不知道你这个字怎么读、怎么写,非常不方便。”
于是川内康范将自己名字中的康字赠予给了他。这个年轻人正式以大濑康一作为自己的艺名。实现了真正意义的出道。
1958年1月31日,难得凑齐了制作班底和演员的宣弘社,距离预定开播的日期,还有不到一个月时间。电视史上第一位英雄《月光假面》正式开拍。
1958年1月31日,难得凑齐了制作班底和演员的宣弘社,距离预定开播的日期,还有不到一个月时间。电视史上第一位英雄《月光假面》正式开拍。
《月光假面》剧组虽然开始了拍摄,但是从制作人到导演再到演员,所有人都是没有任何拍摄经验的新人,剧组也是相当贫穷。
大濑康一所饰演的角色祝十郎,是个连警方都时常请他帮忙的睿智私家侦探。虽然剧中角色表月光假面的身份用“?”来表示,但是祝十郎=月光假面的身份,是很明确的。
说起来,之前听到过一个段子,甲:“我拍电影有个镜头啊,大冬天的要在哈尔滨跳河,那冷的!”乙:“这么苦啊,你怎么不找个替身啊?”甲:“啊?我就是替身啊!”
对于穷到了极致的剧组来说,没有钱再多请一个替身,月光假面戏服中的人,一直都是大濑康一本人。据大濑康一回忆,这套戏服冬天穿着凉,夏天穿着热,相当难受。而且做皮套演员难免受伤,大濑康一拍摄月光假面时,曾因为拍摄一个月光假面突然现身的亮相镜头受了很严重的伤,他的左脚复杂性骨折。有段时间,祝十郎侦探的戏份都是躺在床上,摄像师只能拍摄他的上半身。月光假面也暂时请了演员赤尾关三藏来扮演。而为了节省经费,大反派骷髅假面以及其手下,全部都是宣弘社的社员、剧组人员扮演的。
根据大濑康一本人回忆(出自《创造月光假面的男人》-大濑康一回忆采访一节),当时他拍摄每集十分钟的月光假面,可以拿到7000日元的薪水,再后来增加制作经费后则上涨为10000日元。这7000日元虽然比不了参与电影制作的大公司的演员的薪水但是前面我们讲过当时一个新人上班族每个月的薪水不过10000日元。这7000日元对大部屋演员出身的大濑康一来说,真的不算小数目了。
转而说向拍摄。拍摄用的场景自然也是相当贫穷,祝十郎侦探的祝侦探事务所,拍摄使用的是社长小林利雄的家,大反派骷髅假面的基地,用的是小林家的车库。很多室外场景,都是在小林家周边拍摄的。为了不妨碍拍摄,小林的妻子还会带着孩子住到旅馆去。
剧组想要去远一点的地方拍摄外景,需要使用什么交通工具呢?当然会有人说了,坐车嘛!对,当时确实是坐车,全剧组的人搬著器材坐公交车、电车移动,真是贫穷到极度的剧组。
月光假面的摩托车,是本田赞助的1957年新款的Dream7。在拍摄之余,也会被剧组用来做的移动工具。
剧组穷,自然也没什么钱拍摄夜景。月光假面前期的所有夜景,都是在白天利用暗色的镜片滤镜拍摄出貌似夜景的场景。不过虽然省了钱,但是致命的问题就是这些伪夜景的画面暗的不像话,如今再观看DVD,这种方式拍摄的夜景,根本什么都看不清。
当时电影拍摄使用的主流的摄像机,是德国ARRI公司出产的35mm Arriflex胶片摄像机,然而35mm的摄像机不仅价格昂贵,也不适用非录影棚的移动拍摄。月光假面拍摄使用的,是美国Bell&Howell公司出产的16mm Filmo胶片摄影机,这是一种常用于新闻拍摄,不仅需要手摇摄像,单卷胶卷也只能拍摄28秒,相当小的小型摄像机。船床定男导演利用这28秒利用速摄方式拍摄,展现出一种快速感,后来还被称为速摄的天才,令很多人感到佩服。
当时的胶片显像所,大多是经手电影拍摄的35mm胶片,宣弘社送去的16mm胶片显像,被嘲笑为小孩子的玩具。
终于,该到开播的时候了。
1958年的某个晚上,孩子们从学校回到家里和大人一起去街角的公共澡堂洗澡,澡堂里人也不算少,孩子们在澡堂里打闹,相当吵闹。时钟的时间指向了5点50分,孩子们都急急忙忙的跑出澡堂,冲向了路边的街头电视机前抑或奔回家中,时间一分一秒的走着,电视机前聚集的孩子越来越多,都为了等待六点整开始的一部电视剧。
这部电视剧,就是《月光假面》。
即使制作环境极其恶劣、拍摄周期严重滞后,但是在1958年2月24日晚上6点,作为武田时间历史上第一作,月光假面第一话30分钟初回延长版如期在KR电视台正式播出。第二话开始每周周一至周六作为十分钟带番组播放。
作为带番组,全71话的月光假面系列第一部,节目获得的反响,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平均收视率40%,最高收视率67.8%。主题歌的唱片,卖出了十万张。市面上甚至出现了未授权的玩具。不过充满了商机头脑的小林利雄认为这些未授权产品,对节目宣传有相当大的帮助,于是并没有追究。相当有名的高德玩具(takatokutoys)也是这些盗版商之一,赚得那是可以用钵满盆盈来形容。
在开始播放之后,月光假面剧组大热,大濑康一走在街上碰上小孩子,他们偶尔都会指着他说:“啊!是祝十郎侦探。”
众多的观众们(主要是小孩子),向KR电视台寄去了请愿书:“十分钟根本不够看!”“想看更长的月光假面!”,KR电视台、武田制药当然还有宣弘社三方商讨之后决定,月光假面第二部《巴拉泰王国的秘宝》开始,开始改为拍摄30分钟的标准长度电视剧。经费也提升到每集70万円(也有50万、60万的说法)。
同时期,之前说过的大濑康一所属的东映东京摄影所,看到了月光假面如此受到欢迎,开始制作月光假面的系列电影版。东映电影版除了原作冠以川内康范之名,其他与宣弘社版并无任何关系。1958年-1959年,2年内总共拍摄了6部,主角祝十郎/月光假面当然也不再是由大濑康一饰演,而是由东映New face三期生大村文武饰演,电视剧版中略显寒酸的本田Dream7也换成了陆王的重型摩托。
月光假面第一部播了三个月就结束了,第二部《巴拉泰王国的秘宝》从5月底开始播放,全21话。随后是第三部《巨大金刚》,这第三部的大反派是国际暗杀团所控制的人工巨大金刚。在设想中有自卫队用大炮、步枪,应急巨大金刚的镜头。剧组本身是打算11月1日趁著自卫队创立纪念日去位于朝霞的自卫队取景,但是到了现场,突然驻地的连队长还有师团的人出现在了剧组的面前,经过商讨,朝霞的自卫队全面协助拍摄,所有的自卫队员和车辆武器,都是真真正正的自卫队员以及武器……
现在警方对警视厅在影视剧的出现,管控的也很严。甚至连招牌出现都很难,但是当年拍摄的时候,凭借神田的市场理事长在警方高层有人脉,居然也对剧组特别优待,借给了他们审讯室,内部的走廊,甚至月光假面还在警视厅楼顶用枪和敌人战斗……这都是在现在不可想象的事情。
顺便一提,其中巨大金刚的饰演者,是东宝出身的高木新平,巨大金刚的皮套也是高木新平自己制作的。高木新平最令人熟知的一个角色就是1954年黑泽明导演的旷世杰作《七武士》中率领四十人野武士的那个头目。
伴随着热潮,月光假面的播放推进到了第四部《幽灵党的逆袭》。一方面月光假面相当成功,但是另一方面,负面的问题也来了,因为观众都是小孩子,所以难免会出现模仿片中打斗的行为。当时接连出现了一些模仿月光假面的小孩子从高处跳下受伤,甚至出现了死亡事故。一些新闻媒体将《月光假面》批判为有害节目。1959年3月,新潮社旗下发行的杂志《周刊新潮》因此向月光假面的原作者川内康范提起诉讼。随后拍摄的第五部《不要复仇》之中,月光假面危险的动作大幅减少(受到影响的还有东映电影版后三部)。
为了彻底消除这种负面的声音,三方只好安排将已拍摄到第五部的月光假面就此打切。
1959年7月5日,第五部《不要复仇》第14话,这集名为《天罚》的一话成为了放送长达一年半的《月光假面》的终章,本话东京地区收视率高达42.2%,为总话数130话的月光假面系列划上了一个完美的句号。
说一说现在的情况吧,月光假面第一部全71话,在90年代宣弘社整理胶片仓库时,第1话《月光假面现身》的负片胶片被发现损毁严重,胶片与胶片之间都黏到了一块(后期进行HD修复时再次验证第2-8话的胶片也损毁严重,以至于无法进行HD作业)。最后宣弘社社员田村正藏认为胶片的损毁状况已无法修复,于是便将历史性的第一话胶片进行了销毁(感觉将这个Staff的名字贴出来,根本就是公开处刑……)。除去第1话,第9-12话、41话、44话,计7话的胶片彻底消失。第一部剩余的64话以及其余4部的胶片全部保留了下来。21世纪初开始由JVC、Art station陆陆续续发售了多版本的胶片未修复版DVD。
这些版本基本上没做太多的胶片修复工作,胶片的划痕、水渍这些痕迹清晰可见,其中前三部部分集数还有相当严重的的重影和画面抖动。2013年起humming公司已经修复了全五部的HD版并以DVD形式发售。
2010年家庭剧场台播放HD版月光假面时,根据保留下来的资料,拍摄了12分钟的纪念重置版第一话,时隔五十二年,大濑康一再次饰演祝十郎侦探,同年发售了采访了当时的工作人员以及重访外景地点的纪念DVD,月光假面Forever。
那么最后,我们就以月光假面登场的时候,每次都会吟唱的歌曲《月光假面之歌》结束这次的内容吧。
《月光假面》第三部01-03(英文字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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