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我给一班小学生上了一堂课，讲提问的方法，科学阅读的技巧。还要回答他们提出的五花八门的问题：

最长寿的鲨鱼是什么？有没有胎生植物？人为什么需要空气？百慕大神秘事件如何解释？为何智人幸存下来，尼安德特人却灭绝了？如果植物有想法，它们会想什么？人工智能的发展趋势是什么？

我觉得提出这些可爱问题的小学生，都特别可爱。时髦点说，他们真萌。

萌的原因不是稚气未脱的声音，也不是娇小的体格。原因是什么，容我卖个萌，先不告诉大家。

去年，具体日期忘了，我有给一群中学生讲学习方法。那时，我没有觉得那群中学生很萌。平日里，我也有给学员上批判性思维课程，这些学员有大学生，也有职场人士。比起小学生，我也很少觉得他们很萌。

随着年龄的增长，人类的萌度似乎在缓慢递减，这是为什么呢？

英文里有个形容词，sophisticated，形容一个人有丰富的人生经历，有深厚的知识储备，能做出老练、明智的判断。这个词一般翻译作“见多识广的”，有时也翻译作“久经世故的”。

我发现，萌和久经世故之间，有很强的负相关。一个人知道的越多，他就越不萌。一个人越是无知，他就越萌。

无知不一定会直接导致萌。一个无知的蠢货可能坏了你的大事，让你气得跳脚。在你眼中，他一点也不可爱，一点都不萌。

萌可能是好奇心的表现，而无知又是好奇心的来源。在日本动画片《冰菓》中，千反田大小姐踮起脚尖，瞪大著圆圆的眼睛，说：“我很好奇！”。你的心可能都要被她萌化了。

无知是脆弱的表现，也是无能为力的来源。当你看到一个脆弱的人，楚楚可怜地向你求助，你会燃起一股冲动，想要义无反顾地站在他身前，守护他的那份萌。

什么样的人是脆弱、无知、好奇、可怜、可爱、值得我们守护的呢？

什么样的人是萌的典型代表，原型示范呢？

人类的婴儿。

我印象最深刻的婴儿，是我大伯的女儿，也就是我的堂妹。她出生不久后，我在医院看到了她，觉得她超萌。

婴儿长得都差不多，红红的小脸，大大的眼睛，小小的鼻子，小嘴里没有牙齿。绝大多数时间，婴儿被布包裹着，躺在妈妈的怀里睡觉。有时候会哭闹，让别人觉得很烦，但婴儿的父母依然会被戳中萌点。

现在，我想要问大家一个非常关键的问题。婴儿为什么很萌呢？

回答这个问题，不用引用任何艰深的神经科学或心理学知识。婴儿也不是因为长相或声音而萌。

其实，这是个错误的问题。我们不能问“婴儿为什么很萌？”，应该问“我们为什么觉得婴儿很萌？”

因为觉得婴儿不萌的人类都灭绝了，留下来的人类都是觉得婴儿很萌的人类。我们这些活人，都继承了这些人的基因。这些基因就像是人体的源代码，它控制我们的心理机制，让我们觉得婴儿很萌。

这个答案听起来很像是开玩笑，但它就是正确答案。

让我们把问题，从萌的演化起源，转移到萌的具体判断标准。我们已经知道，萌就是对婴儿的拟态，猫之所以看起来萌，是因为猫的脸有点像人类的婴儿。鳄鱼之所以看起来不萌，是因为鳄鱼离人类婴儿的长相，相差太远。

那么，人类的婴儿，除了长相之外，还有什么特征，能击中我们的萌点，惹得我们的怜爱呢？

如果把“sophisticated”看作“有心机的”，那么萌作为“sophisticated”的反面，就是没有心机的，欠缺心机的，甚至，缺心眼的。

大体上，很萌的人，往往表现出一种人畜无害的天真与无知。他们并未久经世故，在陌生的环境下，也不知道如何最高效地达到自己的目标。他们可爱的笨拙表现，时常激起旁观者保护欲，惹得无数人怜爱。

每个人的萌点，既有差异，又有相似性。小猫、小狗、小兔子、小海豹等动物，在众人看来，大多是萌萌的。但是，并不存在某个单一对象，能让所有人都觉得萌。这可能是因为，“萌”并不存在一个本质主义的定义，它只有一个因家族相似而聚在一起的范畴。

在日本的ACG文化圈中，会举行“萌战”，也就是由广大ACG爱好者，投票选出自己认为最萌的虚拟人物形象。这个投票有3大理念，其中2条很值得我们思考：

1.萌有千差万别，各人都有自己的萌。

2.不能因为自己的萌而去刻意否认他人的萌。

这就是审美无优劣原则的体现。你可能更喜欢御坂美琴而不是茵蒂克丝，但这并不意味着御坂美琴本质上就比茵蒂克丝更萌。你的喜好仅仅反映了你的喜好，并不决定客体本身在审美上的优劣。就像我不喜欢吃榴莲，而你对榴莲爱得深沉，但这并不意味我们俩人之中，有人对榴莲做出了错误判断。我们俩都是对的，我们不用否定彼此的审美判断，就能在差异下和谐共存。

有时候，当我们看到有人在争论御坂美琴和茵蒂克丝谁更萌，就像是小孩子在争论小兔子和小猫咪谁更萌，这种争论现象，本身就很萌。这种对审美无优劣原则的无知引发的争论，偶尔会引起“久经世故者”的保护欲，让我们不想去戳穿争论者的无知。

我们一边故意卖萌，一边欣赏那些无知的人们，争论著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不知不觉地卖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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