劇透預警 劇透預警 劇透預警

沒看原片的謹慎觀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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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完賈樟柯《小武》，振聾發聵。

我一直認為最動人的電影，就是看完這部電影，角色印在你腦海裡久久不能忘懷、故事讓你張口欲言，你卻幾經沉默。

無疑《小武》做到瞭，它確實是一部合格的好電影。

“人人看《小武》，人人都是梁小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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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影取景地就在導演的傢鄉，山西汾陽。

電影講述瞭在山西汾陽一小縣城的“慣偷”梁小武，在社會轉型的夾縫中艱難生存，接連失去友情、愛情、親情，最後失去賴以生存的事業，丟掉尊嚴、成為囚徒的過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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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靳小勇避嫌——失去的友情

人人都在拿小武與靳小勇比較。

無非是靳小勇開公司、當經理、賺大錢瞭，你梁小武怎麼還依舊每天漫無目的、無所事事的遊蕩在街頭當扒手小偷。無非靳小勇要娶老婆瞭，你梁小武怎麼還沒個老婆。無非靳小勇都成傢立業瞭多有出息，你梁小武怎麼還混日子多不成器。

靳小勇結婚，幾乎所有親友都收到請帖，隻有小武沒有。

“我覺得你還是告告小武比較好，因為結婚這是大事，不要把這禮短下。對你來說無所謂是吧，你把話說到位就好瞭。”

“明天來那麼多人，都知道他是做甚的，你叫我咋弄呢？你是不是想讓明天的客人想起我也當過三隻手？是這意思不是呢？ ”

而小武後來即使知道，思慮再三還是頂風作案、冒險行竊，隻為湊夠禮金。

“不想活啦你？今上午才跟你說過，你看看這會的形勢，硬往頭上趕呢？怎麼瞭？急著用錢？我可以借給你。”

“跟你借就沒有意思瞭……小勇明天結婚，我給他上點禮。”

“上禮？上禮值當（你冒掉頭的風險）的？”

“……稱啥呢，那是錢，又不是金子。”

“那年……我跟小勇，身上帶著四毛一分錢，從汾陽一直挑到北京。店裡邊聊天的時候我說嘛，等他結婚的時候，我給他六斤錢。”

“人傢還缺你這兩錢？這會兒人傢可比你強得多。”

“這不是錢不錢的問題，我跟他關系就不一樣。”

然而小武帶著禮金上門賀喜時，多年情誼，卻隻是相對無言。

“結婚也不告我？別他媽的說你忙，別他媽的說你忘瞭（告訴我）。別告訴我你忘瞭，你他媽是忘瞭（我們之間的情誼）。”

“確實是忘瞭……就是忘瞭……哎。”

靳小勇現在是誰？靳小勇他現在可是汾陽縣著名企業傢、恒通商貿公司的經理、政府的納稅大戶，還是給汾陽捐三萬元支持希望工程的慈善傢。

梁小武是誰？不過是一個汾陽縣的混混、一個幹“三隻手”的慣偷，還是一個不知哪天會被捉拿的犯罪分子。

靳小勇他現在可是成功人士，怎麼能跟梁小武他一個犯罪分子有幹系？

人情往來，無非一個利字。

“利”字當前，一個“情”字，值當嗎？

靳小勇確實是忘瞭，看著以後的名譽與前途，誰還會記得過去的情誼？

“你他媽是變瞭……你他媽是變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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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胡梅梅離去——未得的愛情

多年友情的破碎讓小武悶悶不樂，他花50塊錢去歌廳找歌女唱歌跳舞。

可小武在歌廳裡也僅僅是枯坐著看歌女胡梅梅唱歌，胡梅梅對歌女的工作本就不滿意，小武不配合，她也就罷工。

“老板，你的人可不行啊，我花50塊錢可就在這幹坐著？”

他們一開始是純粹的金錢交易，是用金錢買來的臨時關系。

隨著小武去歌廳的次數增多，他對胡梅梅也多瞭幾分惺惺相惜，但此時他們還是存在金錢交易關系。畢竟歌廳是做“買賣”的，歌女不就是賣身賣唱的嗎，去歌廳的好聽點就叫金主，說不好聽就叫嫖客瞭。

“哎喲，這麼早啊，還沒開門呢。”

“早給你買賣不好？”

“今兒個怎麼著？你要個四川小姐還是貴州小姐啊？”

“今兒？要個北京的……胡梅梅呢？”

說起來可悲也可笑，梁小武愛上胡梅梅，一個小偷愛上一個歌女，一個犯罪分子愛上一個風塵女子，多麼戲劇化。

“你傢開煤窯的吧？你咋那麼有錢？”

“我就是個手藝人，靠手藝吃飯……人傢開歌廳的開歌廳、販煙的販煙……我笨。”

“…………”

“你喜歡聽我唱歌嗎？其實我也挺喜歡唱歌的。”

“你知道嗎？挺多人說我長得像明星，其實我自己最清楚瞭，我這一輩子也當不上明星（隻能當低賤的歌女賣唱）。”

梁小武失去與靳小勇的多年情誼，胡梅梅孤身一人去到汾陽，與同事更無朋友一說；梁小武沒本事，扒手身份也見不得光，胡梅梅喜歡唱歌，卻做著自己並不喜歡的歌女。

何其類似，何其可憐，又何其可悲。

“那以後我就膀著你瞭啊？我就讓你做我的膀傢吧？”

可是，用錢買來的愛情，也能叫做愛情嗎？

胡梅梅搬走瞭，聽說是被人接走的。她去哪兒瞭？不做歌女去做明星瞭嗎？還是去找新的膀傢瞭？他們的聯系因金錢而起，也將因金錢結束嗎？

“她往哪兒瞭？”

“來瞭幾個山西客人，開車接走瞭。”

“你怎麼讓她走瞭呢？不知道我今兒來？”

“怎麼說話呢這是？賣給你瞭？你是她什麼人吶，她是你什麼人？”

“簡直是你有倆臭錢，你瞧你美得不行瞭你。”

錢留不住多年兄弟情，錢也買不來真心的愛情。

“她連老板也沒告訴，肯定是去好地方瞭。”

人總要面對生活面對現實的，即便喜歡但也不能在一起瞭。

就如傳呼機裡最後發來的短信：

“祝你萬事如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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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梁長有驅逐——丟失的親情

故事講到這裡，轉場又是黑幕。

無處可去的小武歸瞭傢，這裡是最後一個能包容他的地方。

他把本準備給胡梅梅的求婚金戒指，轉手給瞭母親。

“媽，給你個東西……”

“你能給我什麼東西？”

“戒指。”

他還在試圖用金錢留住感情，更何況這隻是剩餘的愛才給瞭傢人。

“來，我看看……你老子我活瞭三輩子貧農瞭，就連個是金是銅也認不得。”

“金的，銅的能給我媽？”感情哪裡是金錢能衡量的？可是談錢卻傷感情。

母親轉手把戒指給瞭還沒進門的二媳婦，當是聘禮。

“媽我給你的戒指呢？拿出來我看看。”

“你不是給瞭我？（那我可以自己做主）”

“我是給你瞭，可是沒讓你給別人（二嫂子）。”

梁小武最後珍視的感情，就這麼被辜負瞭。

甚至最後可悲的，被說是不肖子弟，被父親梁長有趕出傢門。

“造反瞭吧（敢頂嘴）？傢有傢法，國有國法。養下你這個忤逆不孝的子弟，早知道尿盆裡淹死你，老子一面杖砍死你。你知道你是誰不？你是梁長有的兒子！你知道不知道？”

“不知道就給我走，再不用回來！”

“不回來就不回來！”

“不回來就再不用回來！”

梁小武，所有他愛的人都離開瞭。

旁人身上都穿著喜慶的紅色，可旁人的幸福都與他無關。

象征著幸福的紅色背心被他親手脫下，他的世界隻剩下灰色。可他沒有眼淚，他至始至終沒有掉過眼淚。他隻是依舊日復一日遊蕩在街頭，不為何往，也不知歸處。

最後他站在路口，鏡頭轉過360度，四方都是路，他該往哪走？

“天下之大，何以為傢？”

電影原名本叫《靳小勇的哥們、胡梅梅的膀傢、梁長有的兒子：小武》，後考慮劇情，改為《小武》。失去瞭年少的哥們，失去瞭愛情，最後被父親趕出傢門、失去親情的梁小武，難道不就是一無所有、不知歸處嗎？

賈樟柯很殘忍，全片一個多人的鏡頭都沒有施舍給他。

一個小偷，用竊取的金錢竊取感情，最終自己也被金錢感情竊取。

可能小武，他也知道自己終歸得不到幸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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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行竊被拘留——失敗的事業

其實賈樟柯拍攝這部片子是臨時起意，本來拉瞭投資要拍另一部片子。回山西汾陽老傢過年的時候，突發奇想，才有的這部記錄傢鄉、同時又夾雜社會議題討論的《小武》。

彼時改革新風已經下放到最底層的汾陽縣，開始影響到基層百姓的生活。到處要拆遷的房屋、到處要新建的辦公樓，在影片裡處處提及。

改變的不僅是舊物件，改變的也有舊人。

“汾陽縣公安局、汾陽縣人民檢察院、汾陽縣人民法院、汾陽縣司法局關於敦促犯罪人員投案自首的通告。為瞭進一步引申一整兩黨鬥爭，縣委縣政府決定開展社會治安百日整治大會大活動，目前這一活動已在全縣范圍內蓬勃展開。現根據國傢相關法律和政策做出如下通告：一、全縣一切機關、團體、體育、事業單位都要大力做好宣傳工作……”

大街上張貼的政府公告、循環播放的通告廣播、失真彩色電視上的街道采訪，一遍遍在群眾腦裡加深“法治”觀念。

“四、對鑒定有為，積極同犯罪分子作鬥爭、合作或提供重要違法犯罪線索、協助偵破案件的人員，將給予精神和物質的表彰獎勵。”

“五、對知情不報、包庇、窩藏犯罪分子或幫助毀滅罪證、轉移贓貨的，要依法追究其法律責任。對威脅、報復檢舉人、證人的，要依法嚴懲。對無視國傢法律、依舊頂風作案的犯罪分子，一律嚴懲不貸。”

怎麼加強呢？那時候人大都是文盲。

所以人們聽的其實不是“法”，聽的是“嚴懲”、“嚴打”，聽的是“會沒命”，聽的還是“表彰獎勵”。說白瞭，聽的是利弊，聽的是榮譽獎勵，聽的是自我利益。

所以，經理靳小勇跟小偷梁小武撇清關系。

“小勇叫我把這錢給你……他說你這錢來路不明，接不住。都是朋友，理解些啊。”

“你過會告訴他，就我說的。他走私煙販煙、開歌廳賺歌女的錢，錢一樣不幹凈。”

“小武，人傢小勇經理讓我告訴你哈，他賣煙不叫走私，那叫貿易；開歌廳也不叫賺歌女的錢，那叫娛樂業。”

無非為瞭前途坦蕩，無非為瞭不沾污名，無非為瞭金錢名譽。

所以，歌女胡梅梅與金主梁小武不告而別。

“她往哪兒瞭？”

“來瞭幾個山西客人，開車接走瞭。”

“她連老板也沒告訴，肯定是去好地方瞭。”

無非膀上瞭更大的金主，無非為瞭不做歌女，無非為瞭金錢名譽。

所以，父親梁長有把兒子梁小武趕出傢門。

“媽我給你的戒指呢？拿出來我看看。”

“我是給你瞭，可是沒讓你給別人（二嫂子）。”

“造反瞭吧（敢頂嘴）？傢有傢法，國有國法。養下你這個忤逆不孝的子弟，早知道尿盆裡淹死你，老子一面杖砍死你。”

無非為瞭那隻金戒指，無非為瞭不掉面子，無非為瞭金錢名譽。

房子要拆瞭，人也該變瞭。

“抓小偷——”

電視機開瞭。

“……”

“隨著嚴打鬥爭的不斷深入，一批不法分子相繼落入法網。”

“昨天，我公安幹警抓獲瞭慣犯梁小武，廣大人民群眾無不拍手稱快。下面請看本臺記者發回的一組報道。”

“昨天我公安幹警抓獲瞭慣犯梁小武，您對這個有什麼看法嗎？”

小武曾經的妹妹回答：“好，他犯瞭一定的法律。抓住他，大傢肯定都叫好。”

“昨天抓到慣犯梁小武，你對這件事情有什麼看法呢？”

小武曾經的同黨三兔回答：“我覺得像他這樣的害群之馬，就應該抓起來！”

“……”

電視機關瞭。

房子要拆瞭，人也該變瞭。

可小武不變，他還是那個守舊的、講情義講人情的梁小武。

隻不過時代變瞭，大多數跟著時代變瞭，隻有梁小武格格不入。

押送看守所的路上，小武被銬在馬路上，眾人圍觀。

我好像看到過去的禮義人情，在被嘲弄踐踏，多可悲。

我又看見現在的禮義人情，圍繞著金錢利益，又多可悲。

“這就搬瞭？”

“十幾年的鋪子說拆就拆瞭。”

“拆就拆瞭吧，舊的不去新的不來。發愁啥呢？”

“舊的是拆瞭，新的在哪兒呢？”

“如此生活三十年，直到大廈崩塌。”（摘自《殺死那個石傢莊人》萬青樂隊）

對於“第三隻手”這個行業，在小武停留的年代確實不稀奇，小武多少兄弟做過“第三隻手”？在法制觀念不普及的年代，隻謀生又不害命，大傢講人情，都睜隻眼閉隻眼。

隻不過時代變瞭，有人向前走著，有人依舊留在原地。周圍人都金盆洗手，用不光彩的手段做“光彩”的人去瞭，小武固執做著不光彩的事做著“不光彩”的人。

說小武有錯嗎？說小武沒錯嗎？對錯模糊不清吧。

就如我曾評論《霸王別姬》：

“舊時代不都是這樣出來的嗎？怎麼在新時代就不行瞭？你說新時代有錯嗎？”

“新時代隻是順應時代，何錯之有？”

“誰都沒錯，誰都合理，隻是大時代有大時代的命運罷瞭。”

“新人老去，舊物入土，自古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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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劇情我就寫到這裡，其實還有很多想寫的，時間上來不及瞭。

比如配樂與具體錄音工作的盤點，配樂用瞭屠洪剛的《霸王別姬》，莫名與陳凱歌的電影《霸王別姬》有種聯動感。偏偏《小武》與《霸王別姬》的核心如此類似，放在一起真挺有意思的。歌詞我就不摘抄在這裡瞭，這首曲子選的是真好，放《小武》裡正合適吧。

再比如令人震驚的片頭片尾的兩行短字。

“北京電影學院學生作業”

“本片全部由非職業演員出演”

有時間再單獨論吧，沒有選擇討論單獨的鏡頭剪輯與人物表演，我這裡是有小遺憾在瞭。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再寫，有點可惜。

最後，就是我個人一些非常主觀的牢騷話瞭。

其實近幾年的院線熱門電影，我都極少去看。論起原因，票價貴不說，重要是太過商業化、太不真實，失去瞭“感人”之處，看著太淺顯太沒意思。

我的意思是，院線大多數電影都是“觀眾看完就忘記”的。

好像每次銀幕上催人的“淚點”，所謂感人的“故事”，都是流水線導演們故意設置的。他要你哭，你也必須跟著劇情去哭。好讓你呼朋喚友的推薦，順便賺點好口碑、賣個好票房。然後呢？功成身退，在許多年後變成無人問津的廢品。

不知道流程是不是這樣，假想出這些的我有時候很不耐煩。放著前人許多的好電影不去看，非得花錢看於我而言沒有任何收獲的“流水”電影，實在沒有意思。

而《小武》不一樣，它因種種原因並未在大陸公映，卻依舊廣為人知、深入人心。

無他，如上述所論，它是真正屬於中國百姓的電影，不是“英雄”電影。

賈樟柯本人說過：“我們的生活在中國電影裡出現不瞭，那我自己就覺得很不公平。我覺得應該拍一部電影，在這樣的街道上，拍這樣的面孔，這樣人的臉，拍我們自己的生活。我覺得這是支持我拍電影很大的一個動力。”

說起來有點遺憾，《小武》至今仍未在中國大陸地區上映。23年5月25日我在賈導微博得知，《小武》在香港居然有4k修復版重映。

據我所知，《小武》在中國大陸以外的地區頗負盛名，但在國內，《小武》因詆毀政黨形象、涉嫌煽動而遭到禁播。賈樟柯導演本人也因為“故鄉三部曲”被電影局約談，以作品有辱中國對外形象為由剝奪賈樟柯“拍攝影視劇作品”的權利。

太遺憾瞭，中國人拍的電影裡居然出現不瞭真實的中國人。

早年遭到禁播的《霸王別姬》也是，前陣子上映不久又被下映的《隱入塵煙》也是。

中國影視缺少的是真正下沉到基層人民的目光。有《小武》、《隱入塵煙》、《霸王別姬》作對比，真正屬於中國百姓本身，真正在講中國故事的電影倒是真沒多少瞭。

有的話，大抵上都是在講前人的故事，今人又在哪裡呢。

牢騷說完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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借此紀念一下年輕的賈樟柯吧。

那個充滿銳氣、意氣風發的年輕導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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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所有臺詞摘抄均引用自《小武》電影原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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