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來聊聊一部畫風詭異的國產動畫。
說到國漫,很多人會想到《大聖歸來》和《哪吒之魔童降世》,因為它們是國漫崛起的代表作。
但畫風最詭異,主題最復雜的一部國漫,應該是《大護法》。
大傢對《大護法》有很多解讀,其中最主流的觀點認為,它是對極權主義的諷刺。
但如果隻是把它看作是一部反烏托邦的政治寓言,那就太簡單粗暴瞭。這種簡單粗暴,就像把魯迅說成是反封建的先鋒。
魯迅的作品,絕不隻是反封建,反禮教。
而《大護法》,也絕不隻是反極權。
事實上,《大護法》是用一個徹頭徹尾的悲劇,向我們提出瞭三個問題:
我是誰?
我從哪裡來?
我要到哪裡去?
這也是困擾人類的“終極三問”。
我是誰?
首先產生這個疑問的,是長相酷似徐錦江的奕衛國太子。
雖然電影叫“大護法”,但大護法拼命保護的太子,才是影片的靈魂人物。
太子一出場,就拋出瞭一堆問題:
這是一個極其單純,也無法理解權力樂趣的人。
實際上,他隻對一件事感興趣——畫女人的裸體。
堂堂一國太子,搞這種前衛藝術當然是不合適的。所以他再次逃離皇宮,在山野間畫起瞭山水畫。
當然,小孩子可能無法理解他的山水畫。
比如,少年小鳴就問他,為什麼要在光禿禿的山上畫個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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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意味深長地說:
原來他的畫,近看是山水,遠看是裸女。
為瞭藝術,太子寧可放棄王位。直到他無意間闖入陰森恐怖的花生鎮,在經歷瞭一系列事情之後,他開始接受並使用自己至高無上的王權。
比如,當他得知花生鎮綁架瞭他的好朋友小薑,他憤怒地說:“小薑要是有什麼三長兩短,我一定要鏟平這個地方!”
在此之前,太子愛好和平,厭惡殺戮。
但為瞭朋友,他開始有瞭“天子之怒”。
當花生鎮的統治者吉安大人讓人殺瞭小薑,太子徹底崩潰瞭,他要為小薑復仇,於是他命令大護法:“殺瞭他們!”
最終,太子從一個拒絕權力和殺戮的人,變成瞭手握生殺大權的“王”。
當他身處皇宮,他想遠離權力;而當他身處江湖,他又開始使用至高無上的權力。
他到底是誰呢?
他自己也不知道。反正始終不是他想成為的那種人。
人類的這種困境,其實無處不在,就像影片的導演本人——不思凡。
他本想把太子設計成陶淵明式的隱士,但為瞭迎合市場,又不得不把太子改成徐錦江的模樣,並讓他成為全片的搞笑擔當。
那麼,不思凡到底是誰呢?
是那個追求理想的漫畫傢?還是那個向市場妥協的動畫片導演?
他自己也說不清。
人總是在理想與現實中來回碰撞,不斷妥協,最後撞得面目模糊,早已不是那個純粹的自我。
導演不思凡
我從哪裡來?
比起“我是誰”。
“我從哪裡來”是影片中另一個更加追根溯源的命題。
影片中的故事,發生在詭異的花生鎮。
當太子無意間闖入花生鎮,他發現鎮子上生活著一群神情呆滯的花生人,他們從不開口說話,長得也差不多。
這些花生人是吉安大人用流水線方式培育出的物種。
吉安大人培育花生人,是為瞭獲取一種致命的武器——黑蠱石。花生人成熟之後,腦袋裡會長出奇毒奇效的黑蠱石,就像現在的核武器。
而花生人成熟的標志,是身上開始長一種綠色的毒蘑菇。
為瞭光明正大地屠殺成熟的花生人,收割黑蠱石,吉安大人編造瞭一個謊言:毒蘑菇是一種恐怖的傳染病,所以誰一旦長出毒蘑菇,必須立即處死。
他還從花生人中選出一撥人組成行刑隊,專門獵殺成熟的花生人。
出於對瘟疫的恐懼,鎮上的花生人都成瞭告密者,與行刑隊合力圍剿成熟的同類,就像當年的民眾與納粹士兵合力圍剿猶太人。
吉安大人不僅善於編造謊言,他還擅長神話自己。
他在鎮子裡貼滿瞭自己的畫像,以供人景仰;每次發表演講,他也會制造白色煙霧,讓自己看起來像神仙。
他還不斷地給花生人洗腦:
“我創造瞭你們,我是你們的神!”
吉安大人深諳一個道理——一切群體信念都采用宗教的形式,群體擁戴的英雄,就是神。
所以誰想成為強大的統治者,就要先神話自己。
為瞭加強自己的統治,吉安大人還讓花生人貼上統一的假眼睛和假嘴巴,並禁止他們開口說話。
這一招太絕瞭。
因為這不僅能抹殺花生人的個性,還能防止他們產生交流。
沒有個性的覺醒,就不會產生革命;
沒有思想的交流,就不會產生族群文化。
所以,花生人雖然和人類一樣具有思考和語言能力,但在吉安大人的統治下,他們活得像牲口。吉安大人一邊說自己是“神”,一邊罵花生人是豬玀,是肉雞。
在這群行屍走肉般的花生人中,最先覺醒的,是一個叫“小薑”的花生人。
他常常思考兩個問題:
“我是誰?”
“我從哪裡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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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他終於知道瞭真相。
原來他們是蟻猴,而他們共同的母親,就是漂浮在花生鎮上空的那顆黑花生。
他們之所以不知道黑花生的真實身份,是因為吉安大人常年點油燈熏黑花生,使其無法落地,從而切斷瞭花生人與母體的聯系。
這一招就更絕瞭。
因為一個物種一旦失去瞭尋根意識,不知道“我從哪來”,他們就會失去種族意識,從而無法實現種族的團結。
別忘瞭,炎黃子孫、日耳曼民族、猶太民族……這種同根共源的意識,就是民族最好的粘合劑。
後來,小薑告訴大傢:“我們不是人類,我們是蟻猴,黑花生是我們共同的母親!”
此話一出,花生人恍然大悟,他們紛紛摘掉自己的假眼睛,假嘴巴;他們不再視吉安大人為他們的神;他們團結起來,奮起反抗。
總之,他們要當傢做主,主宰自己的命運。
花生人的“思想啟蒙運動”和“種族解放運動”,從此拉開瞭序幕。
我要到哪去?
比起“我是誰”和“我從哪裡來”,“我要到哪裡去”是影片中一個更難的命題。
這也是困擾人類的一個終極命題。
當覺醒的花生人展開轟轟烈烈的“種族解放運動”,一場新的悲劇也開始醞釀。
此時,花生人分為兩大陣營——
覺醒的花生人和未覺醒的花生人。
覺醒的花生人用槍指著未覺醒的花生人:“我們不是人類,我們是蟻猴,現在所有蟻猴都要拿掉假眼睛。快一點!”
未覺醒的花生人茫然地搖頭,他拒絕摘下假眼睛、假嘴巴。
覺醒的花生人便一槍打爆瞭他的頭,並問道:“還有多少這樣的蠢東西?”
另一個花生人回答:“弟兄們正在搜羅,應該已經清除瞭一大半。”
當一個族群消滅瞭共同的外部敵人,戰爭並不會結束。
因為這個統一的陣營,很快就會從內部分裂出兩個新的對立陣營。
花生人用暴力推翻瞭吉安大人的血腥統治,他們又轉而把槍頭轉向同類,開始瞭對內的血腥統治。
花生人從一個“人吃人”的社會,走向瞭另一個“人吃人”的社會。
戰爭永遠不會結束,和平永遠不會到來。這就是人類所面臨的真實困境。
那麼,人類到底要到哪兒去呢?
既然達爾文和宗教試圖回答“我們從哪來?”那麼,誰能回答“我們要到哪去?”是馬克思嗎?還是其他人?
電影並沒有給出答案。
除瞭群體性的“我們要到哪去”,個體性的“我要到哪去”,也是一個終極難題。
當覺醒的花生人頭領對其他花生人說:“都別看熱鬧瞭,去做些有用的事。”
這群摘掉瞭假眼睛、假嘴巴的花生人,卻一臉茫然地問瞭一個讓人大跌眼鏡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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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句話看似荒誕可笑,但這也是人類所面臨的真實困境。
影片中的另一個人——屠夫卯卯,就是面臨這種困境的典型代表。
卯卯最愛和人談理想,所謂“理想”,本質上就是“有用的事”,也就是“我要到哪兒去?”
當然,沒有人關心卯卯的理想,所以他隻能天天給自己打雞血:
路過的大護法好奇地問:“嗯?什麼理想?”
卯卯兩眼放光,因為從來沒有人問他的理想,就像老師每天勸我們好好學習,老板也天天給我們打雞血,但他們從來不會問我們——
因為我們的理想和他們所關心的升學率、公司盈利,沒半毛錢關系。
卯卯興奮地告訴大護法,身為庖丁的後人(卯卯的全名叫“庖卯”),他的理想就是練就一手絕世刀法。
但這個理想,卻被吉安大人利用瞭。
作為一個制造和販賣軍火(黑蠱石)的資本傢,吉安大人需要有人替他賣命。
三流的資本傢隻會用錢來驅動“打工人”,二流的資本傢用制度來制約“打工人”,而一流的資本傢,會用“夢想”來讓“打工人”實現自我驅動。
吉安大人就是一個“一流”的資本傢。
當他得知卯卯想練就一手絕世刀法,而他也正好需要一個屠夫來解剖花生人,他大概是這麼說服卯卯的:
“來我公司吧,年輕人!我有無數的花生人屍體供你解剖,讓你實現你的夢想!”
同時他告訴卯卯:“花生人不是人,他們是豬玀,是肉雞!”
天真的卯卯不僅沒有意識到自己被欺騙和利用,反而對資本傢感恩戴德,他經常對吉安大人說:
直到有一天,他看見花生人開口說話,他開始嘔吐:“那東西怎麼會說話呢?他們不是豬玀嗎?開口說話怎麼像人?我肢解瞭這麼多,都是些什麼東西啊?”
他意識到,他好像被騙瞭。
他陷入迷茫,開始質疑自己所謂的“理想”。
但他已經解剖瞭這麼多年花生人,除此之外,他還能幹什麼呢?
他拼命工作,最後卻發現,工作並不能通向理想,資本傢隻是在利用他的理想來最大限度地榨取“剩餘價值”。
卯卯的這種幻滅感,就像推銷員發現自己推銷的是垃圾;程序員寫出來的代碼並不能讓世界變得更好,隻能讓資本傢的錢包變得更鼓;剪輯師剪出來的片子都是為瞭圈錢的爆米花電影……
他們為瞭所謂的“理想”和美好未來,透支瞭健康和激情,卻一無所獲。
他們陷入迷茫,不知何去何從。
這就是很多“打工人”的真實困境。
打工人一旦對未來感到迷茫,就會失去激情,從一個主動“996”“007”的職場新人,變成職場老油條,他們隻想用“躺平”來對抗人生的虛無和資本無情的壓榨。
此時,資本傢也許會半是勸導,半是威脅地說——
“996是福報!”
那種語氣,就像吉安大人怒斥他雇傭的屠夫卯卯和殺手羅丹:
早就實現瞭“種族覺醒”和“種族解放”的人類,原來也和花生人一樣——
既不知道“我們要到哪兒去”,
也不知道“我要到哪兒去”。
— 完 —
作者:樹上的加西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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