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章是《道德经》的最后一章,大宗师要入涅槃了。按照《史记·老子列传》记载,这是老子要出函谷关,离开华夏大地,到远方弘道去了。
按照帛书的文本,“和大怨,必有余怨”(79章)是最后一章,这样学术界就出现最后一章的争议。“和大怨,必有余怨”章显然不具有告别、总结《道德经》的意蕴,而此章却具有告别、总结经典的意蕴,把《道德经》定格在《天道经》上。
《道德经》开宗明义,“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老子本不欲道,不欲名,远离文字障,直心契悟为修道根本。最后章再次重申远离文字障,远离言辩。
这是首尾呼应,大宗师唯恐弟子忘却这一要旨,使修道陷入文字假象,不能获得真趣,不能实证生命真谛。“信言不美,美言不信;善者不辩,辩者不善;智者不博,博者不知”都是同一教理。
第八十一章
第一段:信言不美,美言不信。善者不辩,辩者不善。
知者不博,博者不知。
第二段:圣人不积,既以为(wèi)人己愈有,既以与人己愈多。
第三段:天之道,利而不害;圣人之道,为而不争。
此章经文分为三段。第一段经文:信言不美,美言不信。善者不辩,辩者不善。知者不博,博者不知。
经文:信言不美。王弼注:“实在质也。”河上公注:“信者,如其实;不美者,朴且质也。”
经文:美言不信。王弼注:“本在朴也。”河上公注:“滋美之言者,孳孳华词;不信者,饰伪多空虚也。”
经文:善者不辩。河上公注:“善者以道修身,不文采也。”
经文:辩者不善。河上公注:“辩者,为巧言也;不善者,舌致患也。山有玉,凿其山;水有珠,浊其渊;辩口多言,亡其身。”
经文:智者不博。王弼注:“极在一也。”河上公注:“知者,谓知道之士;不博者,守一元也。”
经文:博者不知。河上公注:“博者,多见闻;不知者,失真要也。”
详细比较王弼注和河上公注,可以看出王弼注的读者是有极高玄学深度的文化人,文字简略,用玄哲学术语。学术界把魏晋何宴、王弼开创的道家思想称为玄学,但称为玄哲学更为确切。玄学被世俗学者蒙上了玄乎之学,不切实际的阴影。
但玄哲学是严肃的文化思想,具有极其严密的逻辑思维,属于最高级的哲学。玄哲学的思想高度和成就完全可以与古希腊哲学相比,甚至很多方面超越了古希腊哲学。概念分离能力、逻辑严密和玄览觉照是古今独一无二的。
今天科技发展更加契合玄哲学,而不是古希腊哲学的原子论和理念论。这就是老子、庄子和伟大的继承人王弼等玄学家开创的玄哲学的伟大价值。河上公注解相对详细,对部分文字和概念都进行了注解,同时又阐发了《道德经》的玄理。
“信言不美”句经文,王弼注:“实在质也。”河上公注:“信者,如其实;不美者,朴且质也。”“博者不知”句经文,王弼注“极在一也。”河上公注:“不博者,守一元也。”比较王弼河上公二家解读,《道德经》经文的内涵就被揭示出来。
王弼注本来不是为普通文化人解读的,河上公注显然是为普通文化人注解的。因此二家注解可以互参,发明妙理。王弼注不含原始文化信仰,受众是高级人士。
毓鋆先生认为今人读懂王弼注也是一件十分困难的事。河上公注十分重视原始文化信仰,受众较广,后来张道陵创立道教,河上公注的影响力是十分明显的。
经文:信言不美,美言不信。语言要返朴归真,心要返朴归真,知要返朴归真。整部《道德经》都是要世人返朴归真,一句话,《道德经》就是要返朴归真。
老子宣说天地万物未创造之前(在帝之先)的道,又宣说道如何下化,从无形到有形(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解说了这个世界为什么如此混乱不堪,人心如何失无入有,被欲望牢牢控制,最后形成一个争斗不休的世界。
《道德经》曲尽其妙,使弟子心灵大开,闻未成有,各各欢喜踊跃。各家学派都认为这个世界的混乱是必然的,不可救药的,孔子也是“知其不可为而为之”,明知不可救药,但出于文化人的良心还是要拯救。
《道德经》与所有的学派不同,认为这个混乱的世界是可以获得拯救的,也必然获得拯救。老子显然是一位乐观主义者,而不是悲观主义者,因为老子入玄同大定,实证玄同得一、玄之又玄的无上妙理。老子实证天道,天道站在老子一边,世人即使是万乘之主也不可能违抗天道。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任何违抗天道的企图都是徒劳的,天道是一只看不见的手,一直在掌握人世间的公平正义。善有善报,恶有恶报的因果法不会失效,世人肉眼看不见天道法则,看不见报应神速,因为世人寿命太短,感知力太弱,不能穿越时空。只有圣人能够超越时空,不受时空限制,更不受肉体寿命限制。
世人的心流是与肉体寿命同步的,圣人的心流是超越肉体寿命的,与天地同步的。庄子说“天地与我并生,万物与我齐一”,我的肉体是物化的一部分,只是一种显形,其本原来源于天地,所以可以说“与天地并生,与万物齐一”。
庄子对世人孤立的看待自己的肉体不可理解,肉体不是“我”,只有心灵才是“我”。肉体死并不可悲,心灵死才真正可悲,所以说“哀莫大于心死,而人死亦次之矣”。肉体从来没有死亡,只是物化而已。圣人怀有一颗超越时空的心,所以能“见天道”。
第40章说:“不窥牖,见天道”,圣人的心流不是流向肉体,不是流向时空之内(六合之内),而是流向虚空法界,流向时空之外(六合之外)。这是“长生久视之道”,“生”(生命力)和“视”(玄照力)都是超越时空的,所以说“长生”和“久视”。圣人的心念是一百年、一万年、一个年、一个大劫等持的,穿透不可穷尽的时间之流。
长生久视的本体是圣人的心流,只有见天道才能具有如此超胜的心流。肉体总是速朽的,见天道的心流是不朽的。返朴归真是见天道的唯一途径,舍此别无他途。最后几章,老子反复申述天道不已,最后一章以见天道结束。
老子要入涅槃了,或者说要出函谷关,离开华夏大地了。大宗师宣说,我所说的都是真实语,虽然不是你们最想听的。世人想听的是华美的虚辞,是溢美之辞,不是返朴归真的真实语。信是真实,信言就是真实语。美就是虚辞,溢美之辞。
王弼河上公都注解的很清楚。王弼说:“实在质也,本在朴也。”河上公注:“信者,如其实;不美者,朴且质也。”二位早期的注释家都在定中领会老子的返朴归真的要旨。老子说“我愚人之心也哉!”(20章)
返朴归真的人显现上就是大愚人,智是愚的反面,所以老子说“绝圣弃智”。《道德经》的反智守愚思想本质就是返朴归真,这样不会听到“绝圣弃智”就晕过去。
经文:善者不辩,辩者不善。善者,就是善为道者,实证玄同得一无上妙境的大宗师,能够入浊世(邻国)度化众生的维摩吉大士。辩者就是浊世的成功人士,要么居君王高位,要么是口若悬河的辩论家。
“古之善为道者,微妙玄通,深不可识”(15章)。观世音菩萨三十二应,分别以佛身、菩萨身、人王身、长者身、乞丐身等三十二种身份现身说法,大宗师也是如此,内证境界不可思议,外在形象混迹众生,或高贵无比,或最为低贱,所以世人深不可识。
“ 俗人昭昭,我独昏昏;俗人察察,我独闷闷”(15章),现愚人身而为说法。俗人是“辩者不善”,大宗师是“善者不辩”,昏昏闷闷。
佛教说不可轻视一个乞丐,菩萨就混迹在乞丐中。老子说不可轻视愚人,大宗师现愚人身。那些辩论家,那些成功人士并不是善为道者,命运也极为可悲。
经文:知者不博,博者不知。实证玄同无上妙境的证悟者守住“一”,所以又称为得一者。得一者是不生不灭的。“人法地”的归宿是地,“地法天”的归宿是天,“天法道”的归宿是道。
人法地是修行的第一步,人法天是修行的第二步,人法道是修行的第三步。肉体是归于地的,万物之灵是归于天的,玄照力是归于道的。得一就是归于道,所以说“知者不博”,知者就是得一者,得一者以无分别心玄照无分别性。
不博,无分别心也。博者不知,博者是分别心见分别性,所见都是差别,不同,牛是牛,马是马。见天道者就是知者,见万物者就是博者。所以说“知者不博,博者不知。”
第二段经文:圣人不积,既以为人己愈有,既以与人己愈多。
经文:圣人不积。王弼注:“无私自有,唯善是与,任物而矣。”河上公注:“圣人积德不积财,有德以教愚,有财以与贫也。”王弼认为不积就是无私,无私因为圣人无己,无己因为圣人契悟无形之和,契悟无形之和因为证得玄同得一。河上公认为不积就是积德不积财。
庄子说:“天道运而无所积,故万物成;帝道运而无所积,故天下归;圣道运而无所积,故海内归”(天道篇)。世人有己则积聚无已,首先是积形,这个肉身是最重要的;
其次是积财,有财可使鬼推磨;其次是积威,使人畏己。有形为徼,无形则妙。积形者失无入有,失妙入徼,最多是人法地,归宿是地。圣人不积是人法天,故归宿是天。
地是凝积之物,从这个意义上,积是地道,不积是天道。“轻清者上浮而为天,重浊者下凝而为地”,地道积,天道不积。虚空法界是不积而成为大,地虽大,但与天相比也是沧海一粟。
经文:既以为人己愈有。王弼注:“物所尊也。”这就是“为天下溪,为天下谷”,无己是至虚,所以能容万物。圣人愈为度化浊世众人而牺牲自己,自己愈能融入虚空法界。
庄子说“藏天下于天下”,又说“真人藏于天”,藏于天下的胸怀虽然博大,但远远不如藏于天的胸怀。陆九渊说:“宇宙便是我心,我心便是宇宙”,这就是“己愈有。”
经文:既以与人己愈多。王弼注:“物所归也。”圣人两手空空,一无所有,都奉献给世人了。但圣人所累积的玄德遍满太虚空,日日增长。
第三段经文:天之道,利而不害;圣人之道,为而不争。
天之道,圣人之道,天道圣道都是一,不是二。天道如水,善利而不争;圣道如水,善利而不争。这就是老子宣说的《道德经》,又名《天道经》。
道德经散文诗是意译,以求义理贯通,文句不一一对应,唯有以心印心,会契证悟者心法为指归)
来源:公众号“道一讲国学经典”,专注道德经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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