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FL想封杀一名黑人医生,而他的故事被拍成了《震荡效应》

译者的话:这是一个典型的“非虚构作品出售影视改编权”的案例,2009年,这篇文章发布在了美版《GQ》上,2015年,它被改编成了威尔·史密斯主演电影

《震荡效应》

不像大部分美式橄榄球电影昂扬向上的格调,《震荡效应》呈现的是这项运动的黑暗一面:反复高强度撞击造成的脑损伤导致了很多球员的精神问题,甚至造成了不少人英年早逝。不过令人稍感安慰的是,随着规则的演进以及装备的升级,球员们面对的风险正在得到控制。

电影加入了很多主旋律抒情和强行插入的感情线,所以没有原作好看。此前原文有一个译本,但是不够尽善尽美,我稍加完善,重新发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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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编者按)假设你在运营一个价值数十亿美元的橄榄球联盟。假设整个科学界——一开始是匹兹堡的一位青年病理学家,然后全国的神经科学家都加入进来——来到你面前,说脑震荡正在让运动员发疯,疯到导致自杀,而这些脑组织的切片里,就有证据。你是会跟科学家合作解决问题呢?还是用自己的权力去抹黑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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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2年9月的一天,雾气萦绕,天空是铁灰色,本内特·奥马卢和他的助手来到阿格勒尼县的验尸官办公室,这一天他被指派的任务,是解剖一位职业橄榄球运动员,迈克·韦伯斯特。跟匹兹堡这样的地方的大多数34岁男人不同,奥马卢对美式橄榄球并没有什么兴趣。他出生在比夫拉的丛林里,当时正值尼日利亚内战中的一次空袭,对于美国人的日常生活中的一些方面,奥马卢充满疑惑。在他看来,橄榄球是一项毫无意义的运动,就是一群大胖子撞来撞去的运动。事实上,如果解剖当天早上他没有看过新闻,他甚至都不会怀疑解剖台上这具尸体的异常。

(本内特·奥马卢与合作伙伴朱利安·拜莱斯)

那一周的新闻非常喧嚣。死于50岁。迈克·韦伯斯特!9次入选职业碗。名人堂成员。“钢铁迈克”,为钢人队效力十五个赛季的传奇中锋。退役之后,他的生活神秘而悲惨,新闻上播了一遍又一遍。他身上发生了什么?一个手握四枚超级碗戒指的人怎么会……在自家烤箱上撒尿,在自己腐烂的牙齿喷上强力胶?迈克·韦伯斯特甚至买过一支电击枪用于治疗他的背部伤痛,他能把自己电得失去意识,从而睡上一会。迈克·韦伯斯特失去了所有的钱财,又或者是给了别人,他不记得了。他还缠身于一堆无缘由的官司。迈克·韦伯斯特甚至忘记了如何进食。很快,他无家可归了,于是他蜗居在卡车中,卡车的其中一扇窗还是用垃圾袋和胶带贴起来。

听到这些传言,奥马卢是有点困扰的——尤其是传言说的是一个死人。不过他一直自认为是死者的律师。他对自己的工作是这么理解的:一种召唤。法医的职责是为死者辩护和代言——为生者担任翻译。尸体有一个故事,藏在组织里,藏在创伤的模式里,藏在细胞的秘密里。

验尸房里,奥马卢戴上手套,走向解剖台。他记录著韦伯斯特的身体特征,身高6英尺9就英寸,体重244磅。他撑起了死者的头部,拿起手术刀,切开胸部,分开肋骨,取出了心脏,他发现韦伯斯特和任何一个死于心脏病的人一样。接下来,他在,死者右耳后面切开一个口穿过额头到左耳后面,他把头皮慢慢剥成两块,用电锯小心翼翼地在头盖骨上锯掉一块,取下来之后,他轻轻地去伸手接近大脑,就像接生刚出生的婴儿一样。

奥马卢爱大脑。在全身所有器官里,很明显大脑是他的最爱。他觉得大脑跟美国小姐差不多。真是个女神啊!大脑很难伺候:它比任何器官都需要能量。大脑是他的真爱,是他的快乐,那就是为什么他的专业是神经学。

奥马卢一直注视著韦伯斯特的大脑。他一直在想,这个大个子运动员是怎么陷入疯狂的?他将橄榄球和大脑创伤联系起来。这个逻辑跳跃没什么问题。他在想,拳击手脑部综合症?在拳击界,普遍被称为“拳击醉酒综合症”。 临床表现跟迈克·韦伯斯特很像,例如:严重痴呆、妄想、偏执、疯狂的举止、失忆——这些都是头部被反复撞击引起的。奥马卢在想,如果说头部常年受到冲撞可以损伤拳击运动员的脑子,难道不会同样伤害到橄榄球运动员么?那是不是韦伯斯特发疯的原因?

当然,橄榄球运动员会佩戴头盔,这样能很好地保护颅骨,但是大脑呢?它漂浮在颅骨里,被撞击的时候,就会在骨壁上撞击。奥马卢在想,我见过很多人像摩托车手一样戴着头盔。表面都好好的,但是你打开颅骨,就会发现大脑已经烂成一锅粥了。

于是奥马卢将韦伯斯特的大脑放在砧板上,翻来覆去的仔细又检查了一遍,看起来很正常。灰质的褶皱很正常。没有变成一锅粥,也没有明显挫伤,没有阿尔兹海默综合症所表现出的收缩。他检查了CT和MRI扫描。正常。差不多可以下结论了。死因确认了。但是奥马卢不打算就这样放过。他想要知道关于大脑的更多信息。必须要有正确答案,一个人不可能无缘无故疯掉。

他回去报告了他的上司,病理学家赛瑞尔·威切特,询问他是否可以对大脑进行研究和特殊测试。在大脑组织那可能会有一些我们所不知道的东西,所以我们要进行一些微观分析。

这不是一个常规的医学请求。别的上司可能会说:“还是按流程走吧。”尤其是奥马卢是个没什么成就的菜鸟,仅仅凭印象就提出了要求。但威切特从不害怕接名人的案子——他曾经给约翰·肯尼迪、猫王埃尔维斯以及琼贝内·兰姆西(一位美国童星)验过尸——他说:“好吧。你该做什么就做。”

作为一个十分虔诚的人,奥马卢将威切特的允许当做一种祝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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律师鲍勃·菲茨西蒙斯在西弗尼吉亚州威灵市的一处翻新的消防局工作。很晚了,可能已经是午夜,他接到匹兹堡法医处的一通电话。对于他来说,在办公室留到这么晚并不稀奇;他这周过得很艰难。电话另一头的人的口音让他颇感困扰,菲茨西蒙斯把头身向前方:“不好意思?你需要什么?”

大脑。韦伯斯特的家属同意对迈克·韦伯斯特的大脑进行微观检测的许可。

菲茨西蒙斯的第一个念头是“老兄不是吧”。这是嫌韦伯斯特的案子还不够复杂吗。

菲茨西蒙斯与韦伯斯特第一次会面是在1997年,当时韦伯斯特来到菲茨西蒙斯的办公室,试图理顺自己混乱的生活。韦伯斯特是一个巨人,有着橡树般的胳膊和火腿大小的手掌。菲茨西蒙斯和韦伯斯特握手,发现令人迷惑的事:受伤的手指歪歪斜斜,在手掌上的位置很怪异,让他畏畏缩缩。好像每个手指都伤过好多次。迈克·韦伯斯特坐下来,告诉菲茨西蒙斯他对生活的回忆。他见过几十个律师和几十个医生。但他记不起自己在什么时候见了谁。他也记不得自己是否结过。他对离婚法庭有点模糊的印象。还有就是利他林(增强注意力的药),很多利他林。

(“钢铁迈克”效力于匹兹堡钢人时的照片。)

“恕我直言,你的思绪已经混乱了,先生。” 菲茨西蒙斯告诉韦伯斯特。“你似乎患上了一种很重的疾病,先生。”对于任何人来说,这都不是一件容易说出口的事,更何况这是一位英雄,对于在1970年代和菲茨西蒙斯一样崇敬恐怖黄巾(匹兹堡钢人队球迷在主场挥舞的毛巾)的年轻人来说,这是一位值得鞠躬致意的橄榄球名将。黑金王朝!在俄亥俄河沿岸,在阿利根尼山山脉的起伏间高耸的工业城镇里,钢人队注入了乐观主义精神。而站在他面前的正是钢铁迈克本人。

菲茨西蒙斯是人身伤害维权领域的律师,他觉得自己韦伯斯特的身上看到的是颅内损伤影子——就像是车祸或者工业事故里常见的那样。没有骨折,颅骨没有物理损坏,但有时候会伴有严重的精神障碍,记忆力衰退,人格方面发生变化,行为暴躁。

“请帮帮我。”迈克·韦伯斯特说。

菲茨西蒙斯花了一年半的时间,才在宾夕法尼亚州西部和西弗吉尼亚州的医生办公室里搜集到了韦伯斯特所有的病历。他送韦伯斯特分别去进行了四次医学评估,四个医生都确认了菲茨西蒙斯的怀疑:多次脑震荡带来的颅内损伤。

菲茨西蒙斯向NFL提出了伤残索赔。NFL有很多个伤残级别,而韦伯斯特属于最低一级:部分残疾,每个月3000美元。

菲茨西蒙斯说:“噢,不是吧。”如果迈克·韦伯斯特不符合最高级别,那就没有人符合了。最高等级是“完全残疾且与美式橄榄球有关”,是为因比赛而致残的人保留的。如果被认定为完全残疾,韦伯斯特每个月可以得到1.2万美元。菲茨西蒙斯告诉NFL:“四名医生——诊断的结果都是一样的!”

但NFL说不行。四名医生还不够。他们希望让自己的医生去诊断韦伯斯特。于是他们的医生检测了韦伯斯特……与四名医生一致:颅内损伤,且与美式橄榄球有关。

NFL养老金委员会还是全票通过了部分伤残的认定。

菲茨西蒙斯说:“你们一定是在跟我开玩笑吧。” NFL养老金委员会总部在巴尔的摩,菲茨西蒙斯向地方法院提起了申诉。法官推翻了NFL养老金委员会的决定——这是NFL历史上第一次遭遇类似的判罚。

而NFL还在反击,他们将诉状提交到了美国联邦法院。迈克·韦伯斯特在职业生涯中大概遭受了25000次猛烈撞击,现在靠吃著薯片和小黛比核桃卷生活,他现在是名间歇性精神病患者,已经已胎姿蜷缩了好多天了,而他们竟然说韦伯斯特不属于完全残疾。

迈克·韦伯斯特和鲍勃·菲茨西蒙斯在一天天的接触后,关系变得越来越密切。事实上,韦伯斯特对菲茨西蒙斯就像是抓着妈妈的小宝宝。韦伯斯特开始在停车场里睡觉,等待菲茨西蒙斯来上班。他会在那里等上一天,只是看着,等著,当菲茨西蒙斯要回家的时候,迈克·韦伯斯特就回到卡车里写他写信。数以百计的信。“亲爱的鲍勃,谢谢你能帮助我,我们必须要保持战斗,我们必须要完成这些事情。”然后他就开始谈论战争。还有喷溅的血迹。这些信件都不可避免地变成疯子的呓语。

而现在他死了。

2002年,迈克·韦伯斯特死于心脏病四天后,来自匹兹堡法医处的那个口音浓重的男人打来电话,要求研究韦伯斯特的大脑,鲍勃·菲茨西蒙斯不如如何回答。他真的为客户的死而深深难过;迈克·韦伯斯特活着不为别的,就为了案子,为了申诉,为了最终战胜那个价值数十亿美元的娱乐工业,他们似乎利用了他,坐视他被摧毁,然后把他像一块烂肉一样丢掉。

而现在他死了。

“好的。”菲茨西蒙斯说。然后他把大脑交给了奥马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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切片、染色、购置幻灯片。不分白天和黑夜,没有周末。奥马卢疯狂的工作方式让停尸房里其他人都感觉尴尬,“这家伙一定疯了!”他觉得同事们一定想过,“他会不停地看那个大脑,凌晨两点他还在呢。”

于是,奥马卢把韦伯斯特的大脑装在一个塑料桶里,带回自己在匹兹堡丘吉尔区的公寓里。他把桶放在客厅一角,那里摆放了一张桌子,一个砧板,几把手术刀还有一个显微镜。在那里他可以想干多久干多久,想多努力多努力,不用担心让同事们蒙羞,没有人会在他身后偷看,除了他那富有同情心的妻子普蕾玛。“心灵不知道,眼睛看不见。”他是这样跟妻子说的。因为满屋子都堆著书和学报文章,研究的是美式橄榄球、头盔、阿尔兹海默综合症、脑震荡、冲撞、重力、蛋白质积聚、拳击手脑部综合症。他得学得更多,才能看见更多,才能从看见的东西中学到更多。几个月里,他满脑子想的都是这些。对他来说这是一种召唤。他毕竟是个有信仰的人,他开始从最为任性的角度理解迈克·韦伯斯特。奥马卢仿佛听到了韦伯斯特的那声“救救我”。

有一天,奥马卢开始分析一组新的切片,这些是他在匹兹堡大学的实验室订制的,经过了特别的染色,他订得太多,以至于要自己花钱埋单。他把新切片里的第一张放在显微镜下,看了过去。

“这是什么?”他大声喊了出来。“天呐、天呐!这是什么?

棕色和红色的斑点。到处都是。大量的τ蛋白(含量最高的微管相关蛋白)积聚。τ蛋白就像一堆沉淀,堵塞了脑部结构,杀死了在负责情绪和行为功能的区域的细胞。

而这就是导致韦伯斯特发疯的原因。

奥马卢让威切特和在匹兹堡大学的科学家看了切片。每个人都同意:这是一种疾病或者是疾病的一种形式,此前没人见到。奥马卢在想怎么去称呼它。他想要一个好的首字母缩写。最终,他想到了“CTE”,意思是慢性创伤脑病。他写了一篇论文详细地介绍他的发现。文章标题是《国家橄榄球联盟选手中的慢性创伤脑病》,然后把论文装进信封,寄给了久负盛名的同行评议学术刊物《神经外科》。他本以为NFL的医生看到后会很高兴。他真这么想。他认为他们会很欢迎这一重大发现:科学证据表明,美式橄榄球运动中对头部的反复撞击会导致严重的、衰弱性的脑损伤。他本以为NFL可以利用他的研究来尝试解决这个问题。

“是我太天真了。”他现在说。“有很多次我希望自己从来没看过韦伯斯特的大脑。它已经把我卷入了我本不想卷入的世俗事务。人类的卑鄙、邪恶、自私。人们试图掩盖和控制信息的发布。我一开始不知道自己进入了一个雷区,这是我唯一后悔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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奥马卢的文章刊登在2005年七月号的《神经科学》上,NFL完全没有欢迎和尊重。从NFL领工资的三位科学家写了一封长信,说他们希望奥马卢的文章被撤回。

“我们不同意。”他们说。

“存在严重缺陷。”

“完全的误解。”

这三位科学家是艾拉·卡松、艾略特·佩尔曼、大卫·维雅诺,他们都是NFL轻度脑外伤委员会成员。尽管三位科学家在写给编辑的信里尽力地保持了冷静,但谁都能读出潜台词:这个领域是我们的。我们才不会向一个尼日利亚人的废话理论服软。

对奥马卢的攻击是这样的:他曲解了自己的神经病理学发现。但当奥马卢冷静下来的时候,他想到,卡松、佩尔曼、维雅诺都不是神经病理学的专家。他在想,不是神经病理学家的医生怎么可能比神经病理学家更好地理解神经病理学方面的发现呢?

不过奥马卢很多时候都无法保持冷静。事实上,当收到NFL发函要求撤回他的文章时,他冒了一身汗。他喝了两杯尊尼获加红标才鼓起勇气去读信,读完之后他恶心地把信撕了。

奥马卢开始质疑轻度脑外伤委员会的专业性。在这个委员会里甚至不放上一名神经病理学家是一回事,可是让……佩尔曼这样风湿病学家来担任主任就完全是另一回事了。

风湿病学家?你们选了一个关节专家来领导大脑研究?

当然了,如果说有什么事NFL不知道的话,那就是奥马卢发表的文章的时候已经获得了第二个大脑。来自前钢人队护锋特里·隆:喝下防冻液之后,他死了,享年45岁。

同样的殓房。同样的停尸台。同样的故事。隆的病史和韦伯斯特类似。沮丧。记忆丧失。疯狂的行为。在精神病院进进出出。他破产了,一贫如洗,独自生活。他试过老鼠药,也试过别的混合药剂。这些都没效,直到他最后喝对了药。

奥马卢把特里·隆的大脑带回家,做切片,送去染色,进行了同样的测试,发现了同样的斑点,同样的τ蛋白。“这东西不应该出现在45岁的人脑子里。”他说,“这看起来像是得了晚期阿尔兹海默综合症的90岁老者的脑子。”

所以奥马卢又写了一篇论文。他称之为《国家橄榄球联盟选手中的慢性创伤脑病:第二部分》,然后把论文装进信封,寄给了《神经外科》,这家久负盛名的同行评议学术刊物最后并没有接受NFL撤回第一篇文章的要求,还继续发表了第二篇。

退役运动员可能遭受衰弱性的脑部损伤,进而患上CTE的消息登上了主流媒体。NFL的回应是否认,然后攻击这位匹兹堡的年轻病理学家,说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荒谬。”他们对记者说。

“这完全是不科学的。”

“纯属臆测。”

奥马卢并不喜欢他所接受的教育,他感觉他了解到了美国很丑陋的一面,一个价值80亿美元的产业竟然会用最阴险的手段,去让一个怀着最大善意的科学家不要说话。他开始害怕了。朋友警告他:“你知道你正在挑战这个世界最有权势的组织之一。可能有一些你还不知道的事情正在进展中。小心!”

然后是一道曙光。或许是他人生中最美好的一天。奥马卢接到了一通电话,电话另一边是朱利安·拜莱斯,他是一位颇有名气的神经外科医生,曾经为钢人队担任队医十年。他是西弗吉尼亚大学教学医院神经外科的主席,也很了解迈克·韦伯斯特,跟他的家人是朋友。他还认识特里·隆。他了解大脑。他了解脑震荡。在西弗吉尼亚的实验室里,他让老鼠经历脑震荡,测试对脑组织的损伤程度。他认识退役的美式橄榄球选手,正在北卡罗莱纳大学退役运动员研究中心联合主持一项研究,试图证明临床上的沮丧现象和脑震荡之间的关系。非常巧合,拜莱斯的经验触及了奥马卢的研究,两者是平行关系。

在电话里,拜莱斯首先做了自我介绍。他说:“奥马卢医生,我打电话给你就是想跟你说,我相信你。”

这是第一次有跟NFL有关的人相信奥马卢的研究成果。他马上跑回家把这件事告诉妻子。妻子说:“你是怎么知道的?这可能是诡计!”他们现在变得越来越恐怖。奥马卢的父亲从尼日利亚的村子里打来电话,说:“停止这项研究,本内特。关于NFL,我听到的可不是什么好事;他们非常强大,其中有些人并不友善。”这没有什么用。有一天一位体育记者来拜访奥马卢,希望得到一些可以直接引用的话,他看到韦伯斯特和隆的大脑在客厅的桶里,就说:“把这些扔出你的屋子!会有人进来杀了你偷走大脑!你知道自己在跟谁打交道吗?”

最后,奥马卢将这些大脑组织送到拜莱斯位于西弗尼吉亚大学的实验室中存储。拜莱斯跟菲茨西蒙斯见了面,他们组建了一个队伍,就像是有共同使命的兄弟会:对这个疾病进行更多研究,弄清楚NFL固执而危险的否认行为,然后打破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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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种病例是安德烈·沃特斯,他是费城老鹰队的安全卫,以凶狠的撞击知名。他经历过多次脑震荡,持续疼痛、严重的抑郁,但他在NFL的退休计划里没有被认定为伤残。在2006年11月20日他吞枪自尽,享年44岁。

奥马卢拿到了大脑,测试,发现了CTE。

第四种情况是贾斯汀·斯崔泽尔齐克,四个人之中他最年轻,36岁的时候就戏剧性地死去了。几乎整个1990年代,他都是钢人队的进攻内锋,斯崔泽尔齐克在更衣室里面非常受欢迎,这个如同山峦般壮硕的男人总是备着一把班卓琴。在退役短短几年后,他的噩梦开始了,他开始听到一些来自不断追逐自己的“恶魔”的声音。他来到了位于纽约州布法罗外的一家加油站中,他试着给一个人3000美元,告诉他向大山进发!恶魔要来了!随后他发动自己的卡车,以九十英里的时速前进,警察追了他四十英里。警察投掷金属钉,扎破了他的轮胎,但斯崔泽尔齐克仍在继续前进,最终他冲进了对面的车流,撞上了运载腐蚀性酸液的罐车,一切都爆炸了。

奥马卢拿到了大脑,测试,发现了CTE。

为什么是这些家伙?奥马卢和拜莱斯在思考。为什么不是其他人?毕竟不是每个退役的NFL运动员都会陷入疯狂,然后自杀。到底有多少人英年早逝,但没有被发现原因?为什么会有这么多退役球员遭遇抑郁症和阿尔兹海默综合症的迹象?奥马卢和拜莱斯坐下来思考、讨论,再思考。头部创伤,当然了。但是有别的因素吗?这些运动员服用了类固醇的物品?其他药物?有基因特点吗?头部创伤发生的时段会带来影响吗?从医学角度看这是非常吸引人的问题——他们本以为NFL也会觉得很吸引人。实际上,奥马卢就提出过。早在对韦伯斯特确诊后,他就曾致函名人堂,要求进行一次全面的纵向研究——找到每一位名人堂球员,采集基因档案,建立基准线,每六个月检测一次抑郁或者其他的神经病学症状,在球员死后,分析他的大脑。

奥马卢没有等到回信。于是他在六个月后又发了一次。还是没有回音。

奥马卢、菲茨西蒙斯和拜莱斯成立了一个机构,名字叫做体育遗产研究所。该机构旨在研究CTE,寻找科学解释。很快,克里斯·诺温斯基成为该组织的第四位成员,他像个经纪人,负责跟家属谈判——他弄到的大脑可供奥马卢研究。诺温斯基一点都不像其他人,他似乎背负著不同的使命。其实,你很难去指责他。“我们不应该公布每一个新病例!”奥马卢会这么说。“我们需要研究和学习。”而诺温斯基的想法更宏大。他说CTE是一个公共卫生问题,公众有知情权。他认为体育遗产研究所可以,也应该上头条。

(艺名“克里斯·哈佛”的克里斯托弗·诺温斯基曾是一名职业摔角选手。)

说真的,如果说诺温斯基在进行某种战争的话,没有人能够责怪他。他不是一名科学家,他是前WWE摔角选手,他的艺名是克里斯·哈佛——因为他是唯一在哈佛念过书的WWE选手。他曾在大学里打过橄榄球,不过搞垮他的却是作为摔角选手而遭受的头部撞击。尤其是最后一次,那是在奥尔巴尼百事中心体育馆,达德利兄弟的必杀技“达德利死亡坠落”让可怜的克里斯·哈佛头部把桌子砸穿了,数千名观众欢声雷动。

视力下降,严重头痛,平衡感丧失,记忆力丧失;他才24岁,但有时候感觉自己像个虚弱的老人。他看了八个医生,才被告知发生了什么事。是脑震荡。所有的脑震荡。不仅仅是让他人事不省的那一些。而是所有的,也许有一百次,他眼前金星乱冒,听到“叮”的声音,创伤带来脑部功能缺失都是脑震荡,这些都很严重,都是脑部损伤,都值得关注,至少在愈合之前不要再经历一次。从来没有人告诉他。从来没有人告诉他,每天的工作都会给他的大脑带来潜在的危害。直到后来他遇到一位世界知名的脑震荡专家,他才知道了一切,于是诺温斯基退出了WWE。

他在认真查阅了所有资料后写下了一本书,名为《头部游戏:美式橄榄球的脑震荡危机》,他上了很多电视节目,还开办了《克里斯·诺温斯基CTE秀》。

奥马卢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拜莱斯、菲茨西蒙斯知道。他们相互看了一眼对方说:“啊哦。”

在2007年夏天,NFL的新总裁罗杰·古德尔在芝加哥召开了第一届全联盟的脑震荡峰会。全部三十二支球队被要求安排队医和训练员出席会议。这本应该是NFL讨论此事,倾听独立科学家意见的机会,很多人都收到了邀请——总共有300人参会。

他们邀请了拜莱斯,但却没有邀请奥马卢。

“他们为什么不邀请我?”奥马卢问拜莱斯。“为什么NFL不想和奥马卢医生对话?”

拜莱斯没有回答。他了解那些人。他知道谁进谁出,他也知道政治可以有多肮脏。“他们会试图给他投反对票,排斥他,将他边缘化。”拜莱斯说,“奥马卢是一个揭发者。”

“那么,你去陈述我的研究。”奥马卢对拜莱斯说。“你带上我的切片。你带上我的研究成果。你去给他们看看奥马卢医生发现了什么!”那些都不是新闻。他已经发表过论文了。为什么他们不愿意去听呢?

于是拜莱斯照做了。他打包好奥马卢的切片,下载了他的演示文档,前往芝加哥。

至此,NFL在承认脑震荡的问题上取得了一些进展。另一方面,风湿病专家佩尔曼也辞去了委员会主席的职位。此外,委员会还公布了一项远超所有同行的研究(这其中包括120名退役NFL球员的临床试验,不过至少需要到2012年才能完成。其实,拜莱斯已经在做类似的研究,将于明年完成。)

这的确是一种进步。NFL设立了脑震荡管理机制:“医学决定永远优先于竞技考量。”他们会对所有NFL球员进行神经心理学的基础标准测试——用结果作为工具,来判定球员在头部受伤后何时能回到场上。

(听说NFL脑震荡处理机制,奥马卢说:“你是说他们以前从没制订过脑震荡处理机制?天啊。”)

也许最令人欢欣鼓舞的还是“88计划”,在对待罹患痴呆症的退役球员的问题上,NFL借此显示人道主义精神。88计划起源于席尔维娅·麦基的一封信,她的丈夫是名人堂成员约翰·麦基,曾在小马队身穿88号球衣。按照席尔维娅的说法,由于脑部受损,约翰·麦基的生活已经变成“丑陋而退化,让照料者想死的可怕悲剧”,NFL发放的每月2450美元退休金远不足以覆蓋麦基的住院费用。于是,88计划每年会给患有痴呆症的退役球员提供最多88000美元。

这并不是说NFL会揽下这一摊子责任。轻度脑外伤委员会发表了科研结果,称头部反复撞击并不会造成大脑损伤。委员鬼副主席卡森2007年上了HBO的一档特别节目,他六次被问到美式橄榄球中的反复脑震荡是否会造成大脑受伤、痴呆或者抑郁时,卡森六次都说了不会。

在芝加哥,拜莱斯拿出了相反的证据。有科学依据。大脑里受伤的组织。他看到那些家伙开始翻白眼,他听到恼火的叹息声。拜莱斯想到了奥马卢,想到了他这么做的原因——奥马卢原本和NFL毫无瓜葛,在他检查韦伯斯特的大脑前,他甚至不太知道NFL什么。拜莱斯在想,奥马卢是有可能介入这摊事情的科学家里最单纯的一个,为了弄清真相,他自掏腰包花了10万美元。

(CTE患者的脑部切片。)

所以拜莱斯起身向人们展示了韦伯斯特的大脑切片,这些大脑在解剖台上似乎完好无损。他展示了切片里的τ蛋白,那些让韦伯斯特发疯的沉淀物。接下来他又开始展示隆的切片,展示沃特斯的切片,展示斯崔泽尔齐克的切片。他显示出了对奥马卢的工作的信任。

这个会议不对媒体开放,但拜莱斯记得很清楚。“他们并没有说,‘谢谢你医生,干得不错。’他们对我发火。我们深入研究过。而我在想,‘这是美国最受欢迎的运动中出现的一种新疾病。NFL的领导层如回应?自绝于发现疾病的科学家?拒绝接受他的科学成果?’”

在会后的新闻通报会上,奥马卢的名字不断被提及,于是卡森回答说:“这种慢性脑病的有效科学证据只存在于拳击手和少数越野障碍赛马骑师中,在任何其他领域的运动员中从未存在过有效的科学证据。”

这是对奥马卢的工作的彻底否认。

其他的研究又是怎样的呢?在被卡罗莱纳大学,拜莱斯和体育医学领域的顶尖专家凯文·古斯盖维奇联手,基于对数千名退役选手的调查,发现经历多多次脑震荡的选手比其他人遭遇临床抑郁症的概率要高三倍。相关报告在2003年发布了,NFL怎么说?

NFL的结论是,该研究有“硬伤”。

北卡莱罗纳大学在2005的一项后续研究显示,经历反复脑震荡的NFL球员出现“轻度认知功能障碍”或者早期阿尔兹海默综合症的概率是一般人的五倍。研究显示,退役NFL选手比正常人罹患阿尔兹海默综合症的概率要高37%,这很值得警惕。NFL怎么说?

“硬伤。”

那么,没有硬伤的就只剩下在NFL领工资的科学家的研究成果了,只是恰好于日渐增长的研究者们的成果恰恰相反而已。“在科学界,这是史无前例的。”拜莱斯说,“就好像美国心脏协会说:‘嘿,如果不是我们资助的研究,我们就不承认,不评论。不然的话,我们就会发现心脏病的存在啦!’”

又或者像1980年代的烟草行业——所有人都说香烟会引诱癌症,只有靠烟草赚钱的人才不会。

如果这不是不负责任的话,那就是很可笑的了。

毕竟,这和人的生命息息相关。运动员头部受伤后,大男子主义的文化会让他感受到压力:回到比赛中!是男人就上!永远别表现出疼痛。更不用说那些大学橄榄球运动员、高中橄榄球运动员甚至少年橄榄球联盟的选手,他们都有一个职业球员梦。

对于这一点,拜莱斯相当愤怒:

“这是一个价值数十亿美元的联赛,他们的责任何在?比如说你是个孩子,签约成为美式橄榄球选手。你知道你可能会弄伤自己的膝盖,也知道会弄伤脖子导致瘫痪。这些都是已知的风险。但你签约不是为了成为一个大脑受伤的青年的。NFL在这一项研究上本应该世界领先,弄清楚风险。他们应该感谢我们把这项研究给他们送上门。他们的责任何在?

“看,这是俄克拉荷马大学在两年前发表的一项开创性研究。他们将加速计置于校队橄榄球选手的头盔里,来测量加速度。他们会记录相当于重力加速度的多少倍。我们知道要打晕一个橄榄球运动员需要60到90倍重力加速度。作为对比,战斗机飞行员在5到6倍重力加速度时就会晕过去,但这是个很长的过程。而橄榄球场上的撞击力持续仅仅几毫秒而已,非常短——嘣!他们发现,在开阔地上,外接手在盲侧遭到撞击大约是100倍重力加速度。会把选手撞晕。非常戏剧化,所有人都看得见。但是线上球员呢?实际上他们在每档进攻中都承受了20到30倍重力加速度的冲撞。因为他们在开球后会用头部去冲撞。每档进攻都是。

“头盔并不是问题的答案。大脑还是会在颅骨内发生碰撞。它浸在脑脊髓液里,在液体中浮动。当你的头部突然停下,大脑还在继续运动,再弹回来。所以,当我的头被撞时,,颅骨停下来,但大脑会继续前进大约一厘米。嘣,嘣,大脑弹回来。你可以穿上一英尺厚的护甲,但并不会改变加速/减速现象。这类伤病经常是旋转性的。在旋转的过程中,纤维会磨损。面罩就像是一个外部支点:你被撞了,头会晃来晃去,很多纤维就是在这时候的旋转中被切断的。头盔从来都不能阻止。

“你见过最近的头盔吗?在早期的美式橄榄球中,只有一顶皮帽来保护耳朵。仅此而已。你永远不会在比赛中用头部冲撞。那样的话你会在第一档进攻之后就被打晕的!就算在60年代,头盔也还只是一个轻便的壳子。而现代的头盔像是一件武器。”

“所以我告诉NFL,我说,‘为什么不禁止在比赛中用头部撞击呢?只用禁止头部撞击而已。’让线上球员在开球前采用蹲踞式,而不是附身头对头。让他们像在进行传球掩护时一样站起身来。然后头部撞击就不是必须的了。’

“他们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有。我是谁?我只是一个在实验室用老鼠做了数百次脑震荡实验的人,一个有十年经验的球员,一个在场边工作了二十年的医生。我了解什么?一点愚蠢的神经外科知识。

“NFL没有对我们带来的东西进行任何回应,反而在逃避,而且向我们开火。批评我们。说我们的研究成功是废话。他们一直在攻击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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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个病例是汤姆·麦克海尔,他是打过9个赛季的进攻内锋,大部分时候是在坦帕湾海盗队。抑郁症和关节慢性疼痛让他依赖上了可卡因和氧可酮(一种麻醉镇痛的药物有很强副作用)。2008年5月25日45岁的他死于这两种药物的致命组合。

奥马卢拿到了大脑,测试,发现了CTE。

他决定将不把麦克海尔的案例透露给媒体。NFL联盟已经很生气了。他们拒绝承认CTE、奥马卢研究成果乃至奥马卢本人。他们看起来打算简单地假装奥马卢不存在,而他很讨厌这一点,讨厌坚持说:本内特·奥马卢是一个真实的人,发现了一种正在真实地伤害真实的人的真实疾病,就算你们在否认也无济于事。于NFL进行公开辩论会分散他对研究的专注。他要悄悄继续工作,检测大脑。他将致力于找到解决这种疾病的方法。他要准备科学论文;证据必须有科学性。

那样的想法导致了跟诺温斯基的关系破裂。继续默默地工作?但诺温斯基正在力推体育遗产研究所;他在为自己赢得声誉。分手很突然,很难看,而且直到今天,双方对于发生了什么事仍然各执一词。诺温斯基带着体育遗产研究所去跟波士顿大学医学院合作,创立了创伤脑病研究中心。他在神经变性疾病专家安·麦基的指导下简历了一个大脑库,他们继续进行一项重要工作,确诊了更多的CTE病例,并且开始为一百多位运动员进行登记,他们都愿意在死后捐献大脑用于研究。

事实上,偶然希望进一步了解CTE的观察者们很容易被引导到体育遗产研究所和波士顿团队那边——体育遗产研究所有推特链接,有颁奖晚宴,有一个网站,上面有诺温斯基的照片以及他上电视上报纸的链接。渐渐地,奥马卢的故事从故事里消失了,拜莱斯消失了,菲茨西蒙斯也消失了,他们精彩的战斗也消失了。就像故事里发生的事,一次又一次的讲述,让故事被简化了。

历史被书写。人们欢呼雀跃。英雄被创造了出来。

波士顿团队想看一下汤姆·麦克海尔的大脑,在家人的要求下,奥马卢同意了。他把大脑切成两份,其中的一半通过UPS寄到了波士顿。他请求对方不要把确诊结果告诉媒体;因为他正在准备一篇区分CTE亚型的科学论文。诺温斯基对这段对话的记忆迥然不同。他说奥马卢从没回过电话,2009年超级碗那周,诺温斯基在坦帕提前公布了麦克海尔诊断结果,直到今天,他还在为自己的决定全力辩护。他上了全国媒体的头条,声称是波士顿团队而不是奥马卢,在又一位NFL球员身上确诊了CTE(诺温斯基说自己代表麦克海尔家属发声)。

“天啊!”奥马卢看着CNN的报道说。“那大脑是我的,他们撒谎说是自己确诊了那个大脑。”

这些事情足以让一个男人变得邪恶,让他试图进行诉讼和报复。

但奥马卢并没有变得邪恶。他自我提醒著“我是谁”。“我每天都在解剖死尸,所以每天我都会想起自己的死亡,这让我变得非常虔诚,我知道自己有一天总会死去,我知道自己有一天会被上帝审判,在有生之年,我还有许多事情要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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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弗尼亚州的摩根敦,是一个坐落于阿巴拉契亚盆地山峦间的小镇,掩映在冷杉和绿色硬木的林间,在莫农加西拉河上,运煤的驳船仍在快速地进出。到目前为止,大学和大学附属的世界级医疗中心是这里最大的建筑。

在拜莱斯的办公室,他的秘书贝基收到了一个充满了泡沫颗粒的包裹。把手伸进纸盒,取出装满了大脑的罐子,这件事曾经让她困扰,不过现在她已经习惯了。

在罐子里是奥马卢确诊的第15个CTE病例——也是他见过的最有戏剧性的一个。他还没准备好透露给媒体。

“你的大脑成功抵达了。”贝基告诉奥马卢,后者本人也刚刚到达。他不喜欢带着大脑出差,他相信UPS。“旅途还顺利吗?”

“当然,当然,当然。”奥马卢说。他的脸像黑色的核桃,露出了孩子般的笑容。他的动作流畅、沉稳、高效;总体就是一个打扮得体、随时可能吹起哨子来的男人。“但我的裁缝师没有在这儿。”他告诉贝基。奥马卢两年前搬到了加利福尼亚州,他得到了圣华金县首席验尸官的工作。但他的所有西装购买自匹兹堡的一位裁缝。西装几乎全都是蓝色宽条纹,依稀有点闪亮,无可挑剔地贴合身体。定制款。衬衫也是。因为他不喜欢口袋。如果你穿上了有口袋的衬衫,那就要冒袋底有粉末堆积的风险。不要穿有口袋的衬衫——没有粉末。逻辑简单清楚。

菲茨西蒙斯随后也来到了这,他身形瘦削,笑容开朗,装扮朴素。“最近过得如何啊,伙计?”他对奥马卢说。“今天打了红领带,哈?”两个男人拥抱在一起,拍著对方的背。

最后,拜莱斯快步走来,他刚做完手术,还穿着手术服,口罩半挂在脸上。他拿着一罐无糖可乐:“你们要不要来点坚果?吃点东西?饼干怎么样?我还没吃呢。”

他们在会议室里伸展开四肢,就像乡下人一样,有说有笑,忘记了时间。

“所以打来电话的这个家伙,是在一家什么聪明人科学杂志的。”奥马卢说。“他问我:‘奥马卢医生,你是个非常聪明的人,为什么半途而废呢?’然后我告诉他说:‘奥马卢医生并没有半途而废。’”

“半途而废。”拜莱斯说,跟菲茨西蒙斯相视一笑。两人对奥马卢的赞赏带着父亲式的溺爱。甚至会包容他糟糕的词汇量。

接下来他们开始讨论正事,菲茨西蒙斯拿出文件。

“我需要读一下吗?”拜莱斯问。

“我是你的律师,要我说就签了吧。”菲茨西蒙斯说,然后三个男人一起拿出笔,找到自己的名字,他们的名字后面写着“以下简称为‘脑伤小组’。”

这是一家大脑库。洛克菲勒基金会赞助。价值3000万的全新研究基地。一年前,布兰切特·洛克菲勒神经科学研究所在拜莱斯的办公室对面成立了。全国顶尖水准的实验室是一座精美的建筑,占地78000平方英尺。它是世界上唯一一家专门研究人类记忆以及记忆失调的非营利性独立机构。它与西弗尼亚州大学和约翰·霍普金斯大学有合作机会。杰伊·洛克菲勒参议员用他母亲布兰切特的名字为它命名,布兰切特死于1992年,生前患有阿尔兹海默综合症。现在,在一楼的是韦伯斯特的大脑和隆的大脑,还有所有其他人的——整个实验室都专用于脑损伤和CTE的研究。他们收集了很多大脑,而且还在收集更多;他们想要得到史蒂夫·迈克奈尔(前田纳西泰坦队四分卫,2009年被情妇谋杀)的大脑,拳击手小罗伊·琼斯刚刚签约,承诺在死后捐献大脑。新中心本月开始运行。

奥马卢已经将他的目光投向了治愈CTE上,为什么不行呢?“比赛之前你吃一片药,一种能阻止τ蛋白堆积的药物。”他说。“就像吃阿司匹林预防心脏病一样。”为什么不行呢?“这才是我们现在要讨论的。而不是翻来覆去斗争的自私人性。也不是NFL卑劣的政治斗争。我脑子里已经不再考虑那些仍不承认这种疾病存在的人。现在的问题是治疗。那是我的下一步,现在我已经弄明白了病理。”

脑伤小组在准备七篇新的论文。有新的发现。CTE的亚型,以及一种可能的基因型。奥马卢绝对没有半途而废。他让话题离开公共领域,回归工作,而菲茨西蒙斯去谈了洛克菲勒的合同,而拜莱斯在写论文,说真的,他们希望的是NFL能加入一起搞清楚这件事。

这似乎看上去不太可能。NFL最后一次跟他们联系是在2008年,当时他们打电话来,似乎是想要最后一次尝试否定奥马卢的研究成果。我们跟一个科学家谈过。他是τ蛋白方面全球领先的权威。我们想让他来西弗吉尼亚看看你的成果。

拜莱斯同意了。

神经病理学家彼得·戴维斯来自位于纽约的阿尔伯特·爱因斯坦学院医学院,他研究阿尔兹海默综合症和τ蛋白已经超过三十年。他从来没收到过NFL的一分钱,连停车费都没拿过。他对于自己将在西弗吉尼亚看到什么非常怀疑。他曾经检查过数千个大脑,从没见过接近奥马卢论文里描述的那种程度的τ蛋白积聚。他相信奥马卢并无恶意,只是天真地犯了错。“我很怀疑,”他说,“我觉得那里不会有什么的。”

所以,2008年10月戴维斯来到西弗尼吉亚的时候,他礼貌地微笑,走进拜莱斯的实验室,奥马卢给了他第一张切片,他在显微镜下仔细观察,然后说:“哇啊。”他说:“哇。”然后问:“这到底是什么鬼?”

这样持续了大概两天,切片一张又一张。最后,戴维斯的疑问只剩下了切片自身的染色问题。也许是技术人员没有用最先进的设备和方法。他问奥马卢能否提供一些脑组织样本切片,带回自己在纽约的实验室,他在那里可以用自己的设备、技术人员和复杂的染色手法制造新的切片。

“当然,当然,当然。”奥马卢说,“你带一些样本回去,跟你的人聊聊,看看你怎么想。”

戴维斯在纽约的实验室里开始了测试,当他在显微镜下观察的时候,他震惊了。τ蛋白病理结构看起来甚至比之前在西弗吉尼亚看到的要更加糟糕,也更加显著。“来看看这个!”他叫团队里的研究人员们过来。“我看到的都是什么啊?这东西会让你们大吃一惊!而且不止一个病例。这里就有三个不同的病例。大量的τ蛋白病理结构,而这个人甚至还不到40岁……”这甚至比他在最晚期的阿尔兹海默综合症患者身上看到还要更严重——而且分布在大脑中完全不同的区域。

“上帝啊,真是非比寻常。”戴维斯说。“我们必须参与。”他写信给拜莱斯和奥马。他说奥马卢是对的。

“奥马卢应该得到认可。”他说,“因为他第一次报告发现这种情况时,没人相信,这个领域的所有人都不相信,也包括我。我本以为没有什么。但当我看到这些东西才发现,他完全是对的。我之前的怀疑是错的。”

NFL从未发布戴维斯的报告,没有公之于众。并且他们再也没有和奥马卢、拜莱斯或者菲茨西蒙斯谈过。

在2009年他们召开过另一个会议,规模远比芝加哥峰会小,再次讨论脑震荡以及轻度脑外伤委员会取得的进展。他们邀请了波士顿团队的研究人员。戴维斯也受到了邀请,讲述了自己在西弗尼吉亚看到的事情。

“毫无疑问是,的确有点东西。”戴维斯说。但他有不同的结论。他不认为脑震荡或创伤是造成CTE的主因。他推测病因是使用类固醇,他甚至设计方案研究过,主要的研究对象是老鼠。不过他坦承他不是像拜莱斯一样的创伤领域专家,也没有像奥马卢一样,在整个职业生涯中观测反复遭受创伤的大脑。戴维斯是阿尔兹海默综合症专家,他认为自己从没有见过这样的大脑是有原因的,而他认为这个原因就是使用类固醇。毕竟,很多人都遭遇过脑震荡——并不仅仅是运动员。这么多年来,他难道不应该在普通人的脑子里看到CTE的一些证据吗?不过只有运动员才服用类固醇,所以他决定顺着这个联系去查。

拜莱斯曾与人合著过一本关于类固醇与运动的书,并不排除类固醇或者其他因素是造成CTE的原因,他同时指出,合成类固醇是1959年才发明的,比首次确认拳击手身上首次确诊拳击手痴呆症状要晚三十年。

不管怎么说,类固醇假说本身并不是值得NFL去高兴的事。他们自吹的药检政策去哪里了?这些大块头壮汉每年都变得更大更快,球迷们是怎么样开开心心地去相信这一切都是……自然的。而不是能提升表现的禁药。

艾拉·卡松是轻度脑外伤委员会的副主任出席了五月会议,仍然坚持着NFL的官方口径——从2005年他联署信件,要求《神经科学》撤回奥马卢论文的时候起,他一直坚持这样的口径。

既然现在全国的科学家都接受了这项研究,卡松的观点变了吗?

“没有,”他说。“没有什么事情足以我们在那些信里提出的观点,职业美式橄榄球、在NFL的生涯和大脑发生的变化有没有关系?我们也不知道,或许吧。”

那么,对于如此多的独立科学家认为有关系,他怎么看呢?

“我认为这里有一些……差异,”他说。按照他的看法,主要的问题在于,科学家们看过的所有的大脑,毕竟来自于死人。他说,从活人身上收集的临床数据很少——轻度脑外伤委员会设计的研究就针对这一点。

“从本质上来说,”他说,“如果你看过医学文献里记载过的病例——我说的医学文献不包括《纽约时报》——大多数都是死后收集的:采访家属,‘人们跟我这么说’,诸如此类。你看不到有任何数据显示,比如说,这是一个医生在进行检查时发现的;这是精神鉴定显示的;这是神经医师发现的。完全没有。

“对我来说,问题在于,临床情况到底是怎样的?我觉得根据几个自杀者的病例就跳到推测其他人,好吧,比如说沿着高速公路飙车的人,一定也是自杀。好吧,我们不知道。我觉得没有任何人能下这个定论,除非是当事人的心理医生这么说。我觉得有很多人直接跳到了结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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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床数据太少。”

菲茨西蒙斯和拜莱斯、奥马卢这时候坐在位于西弗尼吉亚的拜莱斯会议室里,思考着卡森说的话。

“临床数据太少?”菲茨西蒙斯说。但他有五个医生,其中一名来自NFL,他曾经检出迈克·韦伯斯特的颅内损伤。“我有这么厚的一摞临床数据文件。”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拜莱斯说。“我只是不明白NFL为什么要这么做。你知道,拿起课本。”他拿起一本课本,就是你在任何一家医学院的任何一个神经外科专业都能看到那种。“这是《痴呆症神经病理学》。书里详细地介绍了τ蛋白。这里有整整一章在介绍创伤导致痴呆。对我来说,竟然有人反对,这让我感觉自己像个堂吉诃德。众所周知,脑创伤会带来痴呆症的风险。我们为什么要争论这一点?我们为什么不能接受事实然后试着防止它?”

“临床数据?”奥马卢说。“临床数据?对不起,诊断的黄金标准是什么?尸体解剖!那才是诊断的黄金标准。只有你打开遗体,检视组织,你才能发现疾病的证据。”

他们已经有了第十五个病例的证据,放在罐子里,故事还等待着叙述。

然后就是第十六个病例:杰拉德·斯莫尔,1980年代海豚队的角卫。他在加州的萨克拉门托被发现死亡,年仅52岁。他失业了,和姨妈生活在一起,喝得烂醉。萨克拉门托的验尸官将杰拉德的大脑寄给了奥马卢,因为奥马卢在验尸官圈子里已经很有名了。

奥马卢拿到了大脑,测试,发现了CTE。

第十七个病例是科提斯·惠特利,他是1990年代先后效力于电光、黑豹和突袭者队的中锋。在西德克萨斯,他被发现脸朝下趴在一辆租来的房车的浴室里,没穿上衣,没穿鞋,身上只有一条蓝色运动短裤。

奥马卢拿到了大脑,测试,发现了CTE。

“你可能会觉得就像生活中的很多事一样,你不得不去面对事实,只是个迟早的问题。”拜莱斯说。“我认为那就是NFL派他们的专家团来到摩根敦的目的之一。也许他们正在谋划著,我不知道。”

*2006年12月13日,韦伯斯特案立案七年,也就是他去世四年之后,美国联邦第四巡回上诉法院维持了韦伯斯特因为参与职业美式橄榄球带来的脑损伤而导致永久完全残疾的判决。法官投票结果是3比0,这份判决让韦伯斯特的四个孩子和前妻得到了超过150万美元的补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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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琴妮·玛丽·拉斯卡斯

翻译:Von J.K

校对:主席

原文链接:Bennet Omalu,
Concussions, and the NFL: How One Doctor Changed Football Forev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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