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藏記》對錢鐘書夫婦的映射諷刺
著名作傢宗璞寫抗戰時的雲南風味小說《東藏記》的第七章重點寫居住在刻薄巷中尤甲仁和姚秋兒夫妻的故事。書中說尤甲仁是“到明侖上課,很受歡迎。他雖是中文系教授,卻開瞭十八世紀英國小說選讀和翻譯等,再加上本系的古典文學課,真顯得學貫中西。他上起課來旁征博引,古今中外,名著或非名著,有人提起無不倒背如流,眾人俱都佩服”。“學貫中西”正是錢鐘書的國學大師的封號。書中說到尤姚夫婦的陰險。
尤傢住在樓上,依姚秋爾的習慣,室內佈置簡單樸素,隻有一本厚重的牛津字典,略顯特色。他們生活安排妥當,對錢明經卻很少感謝,倒是常常表示同情,說錢明經太忙瞭,說錢太太找不到事,還是不肯俯就的緣故。話的意思深遠,表面上是說錢太太有身份,暗指他們夫婦不和。聰明如錢明經,最初也不在意,時間一長,大傢都覺得在尤甲仁豐富的學識下,隱藏著一種讓人猜摸不透的東西。
這“讓人摸不透的東西”就是兩個以有學問夠聰明而刻薄他人造謠生事的本事。書中說:“自尤甲仁夫婦來後,發表的言論便帶有刻薄巷的特色,大傢見他輕薄,都不與他談論。他們似有所察覺,稍有收斂,但還是免不瞭以刻薄人取樂。他們這樣做時,隻覺得自己異常聰明,凌駕於凡人之上,不免飄飄然,而毫不考慮對別人的傷害。如對方沒有得到信息,還要設法傳遞過去。”二人“編造瞭雪妍和李宇明的感情糾葛。按以尤、姚之才,完全可以另起爐灶來創作,但他們是要傷害活人,才感到快樂。制造謠言還要傳遞謠言,這才完整”。靠傷害他人獲得快樂,這種人品就很可怕瞭。書中借雪妍諷刺說“看來學識豐富的人不一定心地高貴”。小說中對尤甲仁夫妻的學問也是奚落有加。
一次,中文系安排尤甲仁演講,他不講詩,不講小說,不講理論,不講翻譯,講的是《莎士比亞和湯顯祖》。戲劇不屬他的本行,但他信手拈來,就可以勝任。他講瞭莎士比亞幾個重要劇作的梗概,大段背誦,抑揚頓挫,聲調鏗鏘,很有戲劇效果。又把《牡丹亭》中幾段著名唱詞,一字不落背瞭下來,可惜他不會唱昆曲,不然更加好看。雖然整個演講內容豐富生動,卻沒有說出比較的是什麼,思想上有什麼同異,藝術上有什麼差別。同學們聽瞭,有人贊嘆,有人茫然。江昉聽說,隨口說瞭一句,外國有些漢學傢就是這樣的,隻知摳字眼背書,沒有自己的見解思想。這話傳到刻薄巷,尤、姚兩人頓覺無名火熊熊上燃,他們是隻準自己刻薄別人,不能聽一句閑話的。
錢鐘書的記憶力超群是眾所周知的,在小說裡成瞭一個沒有獨立思想見解的“書櫥”。小說還描寫夫婦二人細節道:“說話都有些口音,細聽是天津味,兩三句話便加一個英文字,發音特別清楚,似有些咬牙切齒,不時互相說幾句英文。”那麼,他們的學問究竟如何呢?有教授想試他們一試,詢問《詩品》中“清奇”一章,話還沒有說完,尤甲仁便將原文一字不漏地背誦出來。問到一處疑難,尤甲仁馬上舉出幾傢不同的看法,講述得很清楚。這時,其妻姚秋爾面有得色。對方又問:“這幾傢的見解聽說過,尤先生怎樣看法?”尤甲仁微怔,說出來仍是清朝一位學者的看法。 書中對尤甲仁夫婦的個性和人品的質疑,更具諷刺意味,可謂畫皮畫骨。有一處寫尤氏夫婦互相吹捧,頗有晚清諷刺小說的漫畫風味——姚秋爾說:“甲仁在英國說英文,英國人聽不出是外國人。有一次演講,人山人海,窗子都擠破瞭。”尤甲仁則說:“內人的文章刊登在《泰晤士報》上,火車上都有人拿著看。”兩人的這種互相贊美已經日常生活化瞭。這對夫妻看上去好像神仙眷屬、夫唱婦和、才氣縱橫,好不讓人羨慕,卻不由得不讓人疑惑:這兩個如此驕傲的人、如此冷漠、如此以自我為中心的人,天天生活在一起。《東藏記》所描繪的尤甲仁夫婦形象是刻薄、喜窺他人隱私,無事生非,造謠生事,以他人之痛苦為己之快樂,又好虛榮,相互吹捧,讀書雖多,然無己見,可謂四十年代留洋回來的高級知識分子的醜陋的一面。
“尤甲仁”諧音“油假人”,不知道《東藏記》作者宗璞和錢鐘書夫婦有什麼過節,為何如此影射描寫?人無完人,也許世人所知的錢鐘書夫婦隻是一個完美的幻影罷瞭。不過,讀錢鐘書的著作,應該說,他還是一個很有學問的人,獨立的思想見解也有不少,特別是其晚年的《管錐編》,功力深厚。《東藏記》讓我們看到瞭另一個錢鐘書夫婦的側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