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间不乏痴情种,痴情反被痴情误。
不期待,便不会被伤害。
01 娶个鹦鹉当媳妇
她是一只鹦鹉,自幼养在甘家,作为笼中之鸟,从来都靠取悦主人和宾客而活命。
然,甘家阿翁待她极好,每日亲自投喂,有他在一日,水粮便不会断,她默默地感念于心,将来若修成人形,必然回报。
某日,甘家的小公子走近鸟笼,冲著阿翁说道:“这只鹦哥儿好逸恶劳,成日里除了吃就是睡,父亲养着它,也是浪费粮食,不如让钰儿拿了去放生。”
甘翁闭目躺在榻上,一面捋了捋胡须,一面拍拍小儿子的头道:“不浪费,它当是尔媳妇,钰儿今后要好生照顾。”
俗话说,戏言误终身,加之鹦鹉学舌,每次只要甘钰一靠近鸟笼,它便讨喜地喊著“媳妇,媳妇儿……”全家上下,无不捧腹而笑。
从此,大家都拿这事来玩笑,日子一长,好事者竟还教会那鹦鹉喊起相公来。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最近,钰公子反反复复地做着一个美梦。
梦里,微风轻扬帘栊,吹得金丝鸟笼子乱晃。
绿兮衣兮,有美人兮。风轻扬兮,美目盼兮。
恍惚间,视线中出现一位绿衣美人,迷你尺寸,坐在笼中的鸟架上一荡一荡的,仿佛在荡秋千。
甘钰走近,双手小心托住笼子,盯着鹦哥儿看了半晌,可越看越觉不对劲,鸟儿竟真变成人了!
到底是精怪,还是他看花了眼?
甘钰揉揉眼睛,再度确认。
没错,鹦鹉笼子里的确住着一位美人。
巴掌大的身体,艳丽若三春的娇蕊,美目顾盼之间,净是情意。
待甘钰走近细看,她突然娇滴滴的,喊了一声“相公”,甘钰吓得连连后退,不幸一脚踩了空,摔下高高的台阶……
一声惊叫后,甘钰从梦中醒来,仿佛觉得自己的身子底下有些黏腻。
恰巧,丫头桃儿进来取换洗的床单,四目相对的瞬间羞红了脸,小丫头抱着床单便要跑,却被甘钰一把拉住。
甘钰半天沉默不说话,可吓坏了桃儿。
她红著脸,头转向一旁,不敢看甘钰。
“少爷作甚,奴婢还要回去做事。”
“你怕什么,我又不吃你。”
甘钰面上潮红未褪,看向桃儿时,那红颜色更深了一层,仿佛熟透的桃子。
桃儿一面观察,一面催促:“少爷快快放开奴婢,回晚了,管事老妈妈要请吃笋子炒肉呢。”
甘钰一愣,竟然有这等好事?他笑了笑,依旧没有放开桃儿的手。
“好姐姐,今日之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可千万别告诉我的哥嫂。”说罢,看向桃儿怀中的沾了污秽的物件,拉住手腕,不住地央求。
小公子生得唇红齿白,剑眉星目,桃儿的年龄比甘钰稍长些,已经略通人事,这时床单上传来的异味,忽令她心中颤栗,慌忙将手甩开,急乎乎地逃出了屋子。
02 幼时玩笑,彼时情劫
十年过去,甘家的老爷夫人相继病逝。
甘家的大公子甘璧人,也就是甘钰的哥哥,成婚多年一直未能生育,疑心是自己的身体有问题。
甘家香火,总不能断送在自己这一代,看着弟弟终日沉迷于逗鸟取乐,他心里着急地很。因此,每每经商回来第一句话,便是催婚,催生娃。
“大丈夫当早些成家立业,上个月给你相了姜家姑娘,她持家又贤良,不知钰儿意下如何?”
甘钰不回答大哥的话,始终将头压得很低很低,只顾著往口里扒饭。
从新年过后,就已经连续相了好几家姑娘,可甘钰总是不给明态度,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
哥哥拿他没辙,端著酒壶直喝个不停。
这时,甘壁人的妻子在旁边提醒道:“自古才子配佳人,男儿爱娇妻,我看姜家的那大脸蛮婆,压根配不上我家钰儿。”
哥哥甘璧人看了看发妻,又看了看弟弟,他脸上似乎是有所触动,抬头偷看了一眼嫂嫂,又埋头吃饭去了。
甘壁人作为一家之主,也是典型的老做派,他一直都按照娶妻娶贤的标准来给弟弟择偶,结果,茶水媒婆钱花去不少,钰儿倒好,连人家的画像都不肯正眼瞧。
他屡屡施压训斥,也不能教钰儿答应一门亲事,读书人心气又高,逼又逼不得。如今,可真是叫他这个当哥哥的发愁。
他思虑半晌,抿了一口铁观音,终于道:“钰儿,不如,咱们先娶一房妾室,先旺了香火。日后,倘若你再遇见良配,不论出身,聘作正妻便是。”
甘壁人已经作出了很大的退步,满心以为弟弟会同意,却不料甘钰依旧只是木讷地摆摆头,起身拿了些食物,一边喂鹦鹉去了。
某天夜里,妖风大作,呼啦啦地,吹落不少人家的屋簷瓦片。
第二天起床一看,挂在回廊上的鹦鹉笼子已空,笼锁被破开,鹦哥儿不知所踪。
甘钰抱着个空鸟笼,显得失魂落魄,暗自骂了几句,悔不该昨夜睡得太沉,没将鸟笼子收进屋里。
从那以后,甘钰整个人就变得更加沉默寡言了。娶妻之事更不必说,他完全没得心思,一心只牵挂那鸟儿,嘴里重复嘀咕著阿英,阿英……
甘家小公子的婚事一拖再拖,直到年关,大公子甘璧人外出经商回时,才出现了一丝转机。
03 绿野荒寺,有女秦氏
绿野僧寺,夜色荒凉,清冷的月光斜照入户,此刻甘璧人正房里小憩,认真盘点这几日的账目。忽然,一阵女子的嬉笑声打破了夜的寂静。
甘璧人推开窗一看,只见四五个美女席地而坐,在那里聊天欢唱,好不快活。
其歌声清丽婉转,犹如天籁。仔细望去,那站在中间的歌者长相尤佳,举止端方,若是能求了同钰儿结亲,实属良配。
就在他有所思时,天空中猝不及防落下一只鹰怪,长嘴钩鼻,样貌狰狞,巨大的两翼一张,便刮起一股妖风,沙尘四起,迷了人眼。
佳丽们如惊弓之鸟,各自四散逃开,只余那歌者被扑倒在地,苦苦哀求对方饶了性命。
甘璧人胆大心善,立即跑出房去,随手搬起一块大石头砸了过去,鹰怪见来人身上有佛光庇佑,不得已负伤逃遁。
而此时此刻,地上的女子手指已被其咬断一根,鲜血淋漓疼得脸色煞白。
甘璧人将她扶进屋里,上药包扎后,女子方回过气来,她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以此叩谢甘璧人的大恩大德。
甘壁人拉起女子,好生安慰一番,又令她坐回座位,问她伤口如何,还疼不疼,怎么会深夜出现在荒寺?
“奴家姓秦,家就住在这深山里,从小没有父母依靠。今日一帮好姐妹们欢聚,却不幸遇上妖怪作乱,几乎要丧命,幸得恩公搭救,无以为报……”
女子哽咽著,面色苍白,死里逃生后,仍然心有余悸。
甘壁人见对方梨花带雨,愈发觉得其可爱可怜,便顺口问道:“姑娘可曾许配了人家?”
秦氏摇头,“不曾”。
“我家弟弟青年才俊,现在尚未娶妻,姑娘若是有意可……”
他话未说完,秦氏便朝他伸出断指,扼腕叹道:“奴家已是残破之躯,实不属良配,家中有个小姊妹,与令弟本来就有婚约,恩公若不见弃,奴家可以引见。”
经秦氏一说,甘璧人满头雾水,他记得很清楚,弟弟早年并未跟谁家的女儿订过婚?
他只当这是秦氏的托词,也不好继续勉强人家,随意客套了几句后,便回房睡去了。
次晨一觉醒来,甘壁人敲秦氏的门,门却是一碰就开,房间空空如也,床上的被褥叠得像豆腐块一样整齐,秦氏已经不见了。
佳人怕是无缘再见了,甘壁人唯有悔恨不已,他在寺里用过早膳,便拎着包袱上路,往家中赶。
归家以后,他向妻子提起了秦氏,直把人夸得天上有,地下无似的仙女儿一般,弄得家人都忍不住扼腕叹息,平白错失了一段好姻缘。
唯有甘钰漠不关心,徒自抱着个空鸟笼,坐在院里的大桃树下,看着远方的天空发呆,只要看到一只燕子,一只鸟儿飞过,都要起身去追着看一番。
04 甘家二郎,夜遇青梅
半个月后,甘钰黄昏行路,遇见一位二八芳龄的美貌少女,互相攀谈了几句,在得知他是甘家的二郎后,便直扑到他怀里喊相公。
甘钰又惊又喜,惊的是这女子的大胆举动;喜的是这女子的容貌,简直与梦中的鹦鹉美人一模一样。
女子盯着他娇嗔片刻,又道:“你同我青梅竹马,又有婚约在身,你断不该肖想秦姐姐的。”说罢她踮起脚尖,赌气似的捏著甘钰的双颊,怎么都不肯放手。
甘钰给她吓坏了,面红耳赤地,双手也不知该往哪里放,只是紧紧地捏著自己的衣摆,低声劝解,“夜深了,小娘子莫要胡缠。”
“我不,我现在便要同钰哥哥回家,咱们今晚就成亲。”女子斩钉截铁地说道。
”婚姻大事,非同儿戏,我,我得回家问过我大哥大嫂。”甘钰此时忸怩的情态,像极了女儿家的羞涩。
那少女愈发起了调戏之心,随手折了根枝路边的桃花,大笑着插入甘钰的鬓发之间。
“我家二郎的皮肤,还真是好呢,滑滑嫩嫩的,看得阿英我都好想咬上一口。”
她冰冷的双唇贴在他的脖间,暧昧得让甘钰全身火急火燎,可是当女子的舌间接触皮肤时,他忽然后背生凉。
夜色将至,这荒郊野外的,莫不是狐精鬼怪幻化成的?想到此处,甘钰慌忙推开了女子,迈开两条大长腿飞奔起来。
任由女子在背后骂他胆小鬼,也愣是没回头再看对方一眼,仿佛多看一眼,就会被美女蛇之类的摄去精魂。
回家以后,甘钰坐立不安,食难下咽。
他心里左思右想,那女子必然不是梦中的阿英!那么晚的天,出现在那样荒凉的山间路上,一定是狐妖鬼怪变化,要吃了自己,他逃开是对的。
只是,那女子万一就是鹦哥美人呢?日思夜想,如今好不容易撞见,自己就这么狼狈地逃开了,丢脸不必说,错了良缘,可是要挂念终生啊!
情到深处,便容易迷失了心智。甘钰的心已乱,意已迷,总忘不了笼中的鹦哥美人。
他没发现,杯子里的水早已注满,还在一直往里倒,哥哥甘壁人眼尖,发现了弟弟的异常。
钰儿这是怎么了,失魂落魄的,莫不是撞了邪?
“为兄早就劝过你,不可走夜路,你偏偏不信,偏要走!”
他走过来,一掌击打在桌面上,茶杯里的水溢出来,流了满桌。
嫂子余氏一面上前收拾,一面劝说道,“自家兄弟,无缘无故地斗什么气,好好说话不成?”
兄弟俩谁也没有搭理余氏,各自负气,起身回房去了。
05 此情不负,良缘喜结
没过多久,秦氏登门拜访甘家,身边还带着一位俏丽佳人。
甘璧人大喜过望,忙打发人去请甘钰来,可半天总不见人出来,甘璧人面上显得有些挂不住,催促余氏亲自去喊了几回,依然无用。
解铃还须系铃人。秦氏给身旁的少女使了个眼色,又像甘夫人要了纸笔,那女子写了几个字,让丫头带去给甘钰。
甘钰一心逃避相亲,丫头去请二少爷,自然也是吃了闭门羹,无法,只好将字条从门缝里给塞将进去。
大约又等了两盏茶的时间,甘钰方才穿戴整齐,来到正厅见客,他一眼就瞧见了阿英,想上前倾诉衷肠,却碍于哥嫂在场,不敢主动搭话。
期间,多是秦氏与哥嫂在攀谈,阿英和甘钰一对小儿女,除了眉目传情,愣是半句话也没说上。俩家人在场,当天便敲定了他们成亲的吉时。
分别时,阿英拉着甘钰的衣袖,依依不舍,十分留恋。
“成亲还要等一个月,钰哥哥,你莫要沾花惹草,忘了阿英,教你好看!”说罢捏著甘钰的耳朵,亲了一下耳垂。
甘壁人刚好走到门外,看见这一幕,臊得满脸通红的躲了回去。
06 佳偶天成
时光如梭,一晃眼,一个月过去。
大婚当晚,一对新人坐在床头,彼此都有些羞,静默地坐着许久,阿英催促下,甘钰才拿了如意秤杆,挑开红盖头。
阿英满脸含笑,目光灼灼,灿若三春之桃。亲手替娇妻脱去鞋袜,甘钰将一条红绳铃铛,系在了阿英左边的脚脖子上。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郎君称心如意,又是恩人之子,管他什么仙凡有别,人妖殊途,全被阿英抛在脑后,只求片刻的欢愉。
可阿英忘了,三界向来有条不近人情的铁律:无论妖仙,但凡与人类结合厮守,必要遭天谴。
07 美中不足
新媳妇进门也有些时日了,夫妇二人甜如蜜糖,总是如影随形。
每当一阵清脆的铃铛声响起,丫头们都知道,那是二奶奶来了,后脚二爷就会跟着出现了,甘府里从此多了个爱妻如命的二傻子。
每天一大早,阿英都会提篮子去采摘鲜花,甘钰粘妻,索性书也懒得读,偷偷摸摸跟着去。
阿英发现以后恼火。
“一天之计在于晨,二爷该好好去念书,总是跟在妇人家身后,成何体统?”
“没办法,娘子实在太美了,为夫很不放心,万一你被外头那些蜂蜂蝶蝶给招了去,可如何是好?”
“不过是在自家花园,我能上哪儿去?”阿英扭过头去不再理会,自顾自沿着鹅卵石小径往前跑去,激起香风阵阵,惹得甘钰在后头一路好追。
丫头们撞见了,少不得要笑话:二爷是条小尾巴,片刻都少不得二奶奶。
没过许久,阿英通过一道月洞小门绕进花园里头去了,甘钰正要追上去,却迎面撞上来一个人,却是自家哥哥。
“何事如此慌张?”
甘璧人望着阿英远去的方向,心里猜想,莫不是这小两口之间闹矛盾?又不好直说,便拐著弯指点甘钰。
“新媳妇进门有些日子了,可是短缺了什么?你马上去账房领银子,衣服脂粉首饰,事事置办一些回来,准保教她开心。”
“倒不是缺什么,就是阿英她……”
甘钰看着哥哥,不好意思说下去,他总不能说,是因自己太黏着媳妇,导致学业荒废而恼了她。
“就是什么?新媳妇不合你意?”甘璧人有些着急,弟弟好不容易成了亲,如今只盼他们夫妻和睦,早日生娃。
见哥哥误会,甘钰慌忙替阿英解释,道是自己将她缠得烦了,才故意躲著不见的。
甘璧人不由得松了一大口气,原来,只是他们小两口之间的玩乐,便笑道,“你们夫妻感情甚笃,早日要个孩子,这女人只要有了娃娃,便不会同你使小性子。”
甘钰面带一些羞涩,不知怎么回答大哥。毕竟,生娃娃这种事一个巴掌拍不响,不是他单方面想要就能有的,阿英对此总是避而不谈,他也无法,“孩子的事情急不来,顺其自然罢。”
甘璧人把弟弟拉到一旁,低声问道:“都大半年了还不急?可是有什么不懂的?我房里有几张图,要不拿来给你瞧瞧”?
甘钰红著个脸,见大哥一本正经,不好拒绝,又见四下无人,先是点了点头,然后又摇头,完了撞上大哥探询的目光,又迅速地低下头去。
甘壁人瞅著弟弟,那火烧云似的脸庞,分明害羞了。他拍拍甘钰的肩膀,满脸欣慰地离开了。
甘钰看着哥哥走远,便抄了条羊肠小道,径直去找阿英。找到媳妇时,她正在花荫下面纳凉。
阿英闲来无事,将花瓣摘下来后,放入精致的锦囊之中,挂在腰间,红的绿的锦囊挂了好几个。
甘钰躲在廊柱后静悄悄观望许久,真是越看越欢喜,自家娘子的美貌,胜过世间万物,真是腰如细柳,人比花娇。
阿英察觉到响动时,一双手已经从背后蒙住了眼睛,她娇嗔道:“哪家臭不要脸的公子哥们,跑到甘府撒野来了。”
见身后的人不回话,她暗暗掐了个法诀戏弄回去,甘钰忽觉得手上一阵鉆痛,一屁股跌倒在地,旁边的花篮子也惨遭他带翻,花朵掉的四处都是。
甘钰睁著一双无辜的大眼,生怕惹了媳妇不高兴,然而媳妇并没有冲她发火。
“我当是谁呢,原来是我家的小相公,可跌疼了?”阿英言笑晏晏,扶起甘钰在自己身边的位置坐下。
甘钰犹豫半天,说明了大哥催他们造人的事后,阿英也不回话,只是低着头,用脚反复碾压着地上的落花,不是她不肯生,而是她不能生。
妖仙如果过度贪恋红尘情爱,必然毁损道行根基,所以在男欢女爱方面必须有所节制。原意只是为了报恩的一段露水姻缘,她无法再给予更多。
阿英静默了半天,方抬起头凄然道,“你还是早日纳妾吧,免得哥嫂他们操心。”
甘钰不知该如何安慰,只是拥著阿英,半天方才挤出一句话,“甘钰此生,有阿英足矣,有没有孩子,都无所谓。”
阿英成日里欢笑示人,今日却止不住的落泪,她看着甘钰,不知说什么才好。
甘家阿翁昔日待她不薄,甘家大哥是秦姐姐的恩人,而秦姐姐又从鹰怪手里救过自己,这其中的缘分当真是剪不断,理还乱。
她和甘钰之间夫妻和美,伴他白首倒是不成问题,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她无法为甘钰生育后代。
她一介小小妖仙,道行不深不浅,若奢求挂念的太多,不利于修行。
07 月圆人缺,是离人泪
中秋佳节,欢饮达旦,嫂嫂在凉亭里摆了一桌宴席,差人去请新媳妇来说话。
“阿英你还是快些去罢,免得嫂嫂等急了。”甘钰心里虽然舍不得自家媳妇,但还是一直催着她去,毕竟长嫂如母,怠慢不得。
阿英不愿离开,便暗暗掐了一个分身决,本人在房内跟甘钰呆在一起,另一个假的阿英,则隐身离开房间,去陪着嫂嫂说私房话。
天刚蒙蒙亮时,嫂嫂因为担心路上不安全,非要亲自送她回去。
阿英心虚,自然不肯,无奈嫂嫂执意要送,无奈何只好二人同行,几个丫头手执灯笼在前方引路
这可如何是好?阿英一路走来七上八下,偏偏,嫂嫂非要将她送到甘钰面前,才可放心,完全找不到理由支开。
该来的总是逃不掉。闺房之内,两个长相一模一样的阿英相遇了,随即合为一体,甘钰吓坏了,嫂嫂也吓坏了,甘壁人被房里的尖叫声吸引,领着众人前来。
“我不管你是何方妖孽,我甘家祖上世代积德,请你速速离开,不要祸害我家,也不要祸害我的弟弟。”
甘璧人虽然胆子大,却不敢轻举妄动,万一妖怪伤人怎么办?为了弟弟,为了甘家,他堂堂七尺男儿,直接给阿英下跪,求她放过。
眼见哥嫂接连着给自己下跪,阿英心里很难受,过意不去,悔不该在凡间使用了术法。
她含泪扶起哥嫂,道:“今日缘分已尽,本不该如此伤情的。甘家阿翁曾经养过一只鹦鹉,那便是我。”
甘家三人听得目瞪口呆,父亲养的鹦鹉,居然修炼成人,还回来报恩?简直是不可置信。
阿英继续道来:“幼时阿翁将我许了二郎,戏言本作不得真,可秦姐姐前些日子又受大哥恩德,一直苦劝我来履行诺言,我便嫁入了甘家,如今众人见弃,自然是要离开的。”
听阿英述完事情的始末,甘璧人不由得感叹道:“人以类聚,物以群分,你和钰儿之间,终归是孽缘,去罢,去了便不要再回来了。”
阿英知道甘家已经容不得她,虽然心中早有准备,看着甘钰满脸无辜,又十分地不舍,不由得背过身去,拿帕子偷偷抹了几回泪,方才依依不舍地与甘钰道别。
“你我缘分已尽,大可不必伤怀。钰哥哥才高八斗,人又长得好看,将来不愁没有佳偶。”
甘钰本就是个闷葫芦,这时候又碍于哥嫂在场,纵有千言万语要讲,终究没能说出口。
他静默著,牢牢捉著阿英的手腕不撒开,直到她化作一只鹦鹉,从他的掌中逃离。
那只鹦鹉在簷下绕了几圈,便飞走了,越飞越远,直到消失了踪影。
甘钰看着远方,心中怅然若失,当日,他滴米未进,滴水未沾。
哥嫂看着他忧心也跟着忧心,不由劝道,“人妖殊途,终是孽缘。阿英再好,你也该忘了她,重新娶个媳妇,为甘家传后才是正经。”甘璧人苦口婆心,而自家弟弟却半点也听不进去。
“我偏不,此生我只要阿英一人!”每每他如此,哥嫂竟无言以对,纵是想管,也管他不了。
08 新媳姜氏,石心难捂
阿英与甘钰离了没多久,新媳妇进了门。
姜氏样貌端庄、持家一流,但为人却沉闷无趣,因此久久都讨不到丈夫的欢心。
她比甘钰年长几岁,甘钰总是唤她姐姐而非娘子,不过好在她能忍,即便心里窝着火,也从不当面发作。
只最近,姜氏隔三差五便要出门一趟,甘钰既不喜她。便也从不过问,只是新媳妇每次回来,都会带回一些精致新奇的糕点,总令他触景生情。
有一天,甘钰终于忍不住问道:你这糕点从哪里来的?
姜氏支吾道:“我…我买来的。”
甘钰道:“不可能是买的,这蜜豆芥辣糕乃是阿英独创,市集上是不可能买得到的。”
甘钰再三追问之下,姜氏只好说出实情:“一位漂亮的绿衣女子,经常约我在市肆的茶亭见面,替我排解心中烦恼,还教我……”
甘钰忙问:“她都教你些什么?”。
“教我如何讨丈夫的欢心,可我终归笨手笨脚,辜负了她的一片好意。”见丈夫问起,姜氏心中委屈,再也撑不住眼泪,嚎啕大哭起来。
“姐姐可知她现身在何处?”甘钰抓住姜氏的手,激动地问道。
见姜氏摇头不语,他顿时撒开手来,两个人低着头,各坐床头一言不发。
大概过了一炷香时间,甘钰起身收拾自己的铺盖,冷冷道“从今夜起,我便宿在书房,待寻回阿英娘子,姐姐可自行出府谋个好归宿。”
姜氏不敢拦他,唯有坐在床头暗自垂泪。桌上的红烛燃尽,烛泪滴滴落在了银盘里,很快变成冷硬的凝块。
她心里不住想着,人的心,大概也是石头做的罢!不然,怎么就一直捂不热呢?
入夜,甘钰独自坐在书房,手里拿着一本册子,却没有在看,他双眼望着空空如也的鸟笼发呆,就像望着爱人,痴痴的,人来了也不知。
他回忆起同阿英淡扫蛾眉,绾发簪花的日子来,不由得嘴角微扬。
姜氏放下羹汤,垂眼抹了一回泪,默默地将门带上,自离去了。
此后,哥嫂几经劝说,甘钰全然听不进去,只天天抱着个鹦鹉笼子同起同睡,仿佛著了魔一般。
日子长了,甘璧人这个做哥哥的即便是操碎了心,也不能令他与姜氏同房,最后索性撂下一句话,外出探亲去了。
“人妖相恋,是要遭天报应的!”
09 破镜重圆,焉知祸福
甘钰和新妻子姜氏,这两人日日过著怨侣般的生活,大概半月有余,某日马匪入村抢劫,村里许多人全都躲到山上避难去了,只留下一些年老体衰的在家里看家。
恰巧,甘璧人出远门探望表兄,而甘钰作为一家之主,当机立断,简单收拾了细软地契,领着妻嫂同去了。
人群熙熙攘攘,喧闹之下闻得一阵清脆的铃铛儿响,紧接着便有一道熟悉的女声入耳,甘钰最先反应过来,他拨开一层又一层人群,终于见到了日思夜想的人。
人群中间的女子比之前清瘦了许些,灵动的双眼愈发显得大了。她回过头来,怔怔地看着似熟悉又似陌生的男人,没有说话也没有上前。
甘钰朝她走去,她却连连后退了好几步,始终与甘钰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他唤她娘子,她不答,伸出手来想要去牵她,她避开,冷眼道,“公子有家室在侧,怎可胡乱呼喊,污了我良家女子的名声。”不待甘钰反应过来,阿英转身便走。
甘钰追着前妻的脚步,直追到一片幽深的小树林,满地黄叶堆积,却不见了阿英的踪影,只见对过的老树枝桠上站立著一只鹦鹉。
他心知是她,几步上前道,“我心里想着你,念着你,日日夜夜梦里都是你,那姜氏我并未碰过她一根手指头。”
鹦鹉闻言化作人形,阿英现身,美丽依旧,只是看他的眼神没了往日那般炽热。
“马匪凶悍狡猾,山里也不是绝对的安全,钰哥哥,你还是带着妻嫂回去罢。”
“可是村里更不安全呀,我若被那些马匪所杀,娘子难道不心疼?”
阿英没有表明态度,只是径自往前走,而前面那条路是通往山下甘钰的家里。
甘钰大喜,一路跟在媳妇的后头,不远不近地,生怕她又飞走了。
嫂嫂和姜氏见甘钰下山,便也一道跟着回去了。
10 火光漫天, 强盗袭村
回到甘家以后,阿英找来了一堆黄土,撮出几个小山丘的形状堆放在门前,关上家里的所有门窗,并让嫂嫂吩咐下去:所有人都只能躲在家中,不到明日太阳升起,切记不可出门。”
嫂嫂将信将疑,随意寒暄道:“我日日叨念你,今儿个总算把你盼回来,既来了,便留下来,钰儿没了你,就失了半个魂魄。”
阿英迟疑半晌,婉拒道:“兄嫂昔日待我不薄,此次前来,算是还清甘家的恩情,至于钰哥哥……”
她顿了顿,生怕嫂嫂看出端倪,微微发红的眼眶,强忍着泪水。
“姜氏贤良淑德,是个好妻子,教钰哥哥好生对待,莫要辜负了人家。”
说罢,阿英便作一副鸟儿展翼的姿势,似乎打算离去。
嫂嫂眼疾手快,赶紧示意几个身强力壮的婢女,握住双足,不肯让她飞走。
阿英无奈,只得答应住一个晚上,给嫂嫂作伴。
入夜以后,只见村内火光漫天,外头强盗们凶神恶煞地驱人之声,以及人们尖叫着逃命的声音传入耳内,甘家上下,吓得躲在屋里大气不敢出。
时不时能听到屋外的惨叫声,仆人们或蜷缩在床底下,或藏在衣柜中,或拿被子裹住自己的头,都不敢安心睡觉。
还有一群胆子大些的丫头,因着要伺候隔壁房打牌人的茶水,索性都聚在一个屋子里闲话。
“也不知前任二奶奶说的话,到底是不是真的?咱们只要不出门,果真就安全啦?”几个婢女边嗑瓜子,边低声讨论道。
“生死关头,不如我们来下个赌注,就赌……今晚咱们能不能平安渡过?”一个又黑又壮硕的婢女,顿了顿,拍了一叠银票在桌上。
经她那么一带动,大家纷纷下注,大部分人的态度悲观,觉得今晚难逃一劫,毕竟,屋外火光漫天,惨叫连连,强盗们怕是很快就要发现甘家,因此都纷纷逃出钱袋,赌在劫难逃。
黑壮的婢女道,“你们怕是不知道,二奶奶可是天上的仙女下凡,是特意来帮助咱们的,她说没事,就一定没事。有谁还要跟着我下注,我赌绝处逢生,化险为夷,有没有人跟着?”
见没有人理会她,她又接着说道,“过了明晚,你们的这些钱,全都是我的了。”说完,当着众人的面,一齐将赌资锁在公共的抽屉里。她便径直走到床边,因为怕热,脱得光光,铺开被子便闷头大睡。
“就属她命好,贴着床就能睡着。”
“等会强盗来了,把她从被窝里拉出来,看她不臊死去……”
“人家从小找人测字,说是少奶奶的八字,遇了强盗,也能逢凶化吉的……”
几个睡不着的婢女,一边摸字牌一边调笑道。
隔壁房里还掌著灯,想必阿英和嫂子也还没有睡,屋内时不时地传出笑声来,甘钰在外头徘徊好一阵,终于鼓起勇气,敲开门,当着姜氏和嫂嫂的面,直接拉走了阿英。
11 须作一生拼,尽君一日欢
闺房之内夫妻俩个相对无言,静坐在床头许久,阿英终于开口道,“许久不见钰哥哥,仔细看看,瘦了许多呢。”
甘钰没有回她的话,只是突然搂着她不肯放手,思念就像毒蛇,将两个分离多日的人紧紧缠绕。
男子火般的燥热包裹着她,那欲望的火舌,仿佛要瞬间将她吞噬。
阿英急了,忙用力推甘钰,又劝解道,“你我缘分早尽,若强行结合,必遭天谴,再说姜氏还在……”
“休提他人,我甘钰心中,从来都只有阿英,再也容不下其他人。”
甘钰不管不顾,抱着阿英的手,力道越来越大,眼中的情欲也越来越浓烈。
罢了,罢了,当真是孽缘难了。此时此刻,阿英内心已经做好了决定。
古诗里有句情话,“须作一生拼,尽君一日欢”,甘钰是她成仙前的劫,逃不过,放不下。
次晨甘钰醒来,只摸到身旁的孤衾冷枕,阿英她不见了,他发了疯似的寻找,找遍了屋里,又去屋外找。
村内四处都是被大火烧过的痕迹,残垣断壁,碎砖破瓦全都烧黑了,就连从地窖里爬出的几只老鼠,尾巴也是焦的。
最终,甘钰在村内的祠堂,看到了阿英,此时,她正站在嫂嫂的身旁,动作熟练地给那些流民的破碗里盛粥。
“就在昨天夜里,强盗们四处烧杀抢掠,那些躲在山洞里的人。也全都被揪出来杀光了,家当被抢,房子也被一把火点没了,只幸存了几个老弱妇孺。人活一世不容易,往后,要同你媳妇好生过日子,别再折腾了。”
嫂嫂余氏拉过甘钰,将阿英的手,亲自交到甘钰的手中,眼里有期盼,又似乎有愧色。
甘钰看不明白,她握著那只手,心里说不出的奇怪,那手的触感粗糙,不似从前那般嫩滑。一夜之间,眼前的阿英仿佛变了个人,不管他怎么盯着她看,都只是低着个头,默不做声,倒很像是姜氏的做派。
大嫂余氏神色有异,慌忙过来解围,“阿英娘子向来没干过粗活,我也是糊涂,今天一大早,便拉了她起来干活,又是劈柴,又是烧火煮粥的,这不,把她的手都给磨出了茧子,这都怨我,回头到我房里涂些润肤膏。”
甘钰客套地赞了几句嫂嫂菩萨心肠,又盯着眼前的媳妇,不动声色地看了半晌,总觉哪里不对,只是,一时间又说不上来是哪里不对。
这时,一阵清脆的铃铛声传入耳中,从外面忽然蹿进来只黑猫,它嘴里叼著一只半死不活的绿鹦哥,许是闻到了屋里鱼片粥的味道,它将鹦鹉弃在旁边地上,直接跳到了阿英的脚旁,不住地蹭着她的裙摆。
阿英面露些窘迫,一脚将黑猫踢开了去,又舀了勺鱼片粥放在破碗里,径自端到祠堂外头去了,那猫闻著鱼腥味,也就跟着出去了。
甘钰捡起地上的鹦鹉,托在手心,那鹦鹉儿得了人气,睁眼看了一眼,复又昏了过去。
鹦鹉的脚上,系著红绳铃铛,那不正是新婚之夜的定情信物吗?
甘钰跌坐在地上,鹦鹉跟着也摔了出去,阿英!这一定不是阿英,阿英她怎么会变回原形?
嫂嫂面带愧色,捡起翅膀受伤流血的鹦鹉,十分爱怜,放在掌中反复的摩挲。
“昨夜五更天时,阿英来到我的房中,说你既贪恋她的容貌,便索性把姜氏变成她的模样。往后你看着姜氏顺心,夫妻和睦,自然不再纠缠她。”
俩人正在说话,全然没发现,受伤的鹦鹉得了人的暖气,已苏醒过来。
“我恨甘钰。”鹦鹉口吐人言,扑腾著翅膀,箭一般地朝天空飞去。
可它的翅膀受了重伤,还没飞出多远,便直接朝地面重重摔去,甘钰正要跑出去接,却见一只硕大的秦吉了飞来,及时衔住了鹦鹉,越过高高的屋簷飞走了。
“秦姐姐来接她回去了……缘分已尽,从此,你我再不相干。”甘钰望着远处的天空,喃喃说道。
阿英走后,甘钰总算与姜氏成功圆了房,年内得了一女。而大老爷甘壁人,也不知是著了什么魔,娶了位黑壮的婢女巧儿为妾,她样貌丑陋,却一房专宠。
说来那巧儿也争气,三年之内,接连诞下两个儿子,荣升为巧夫人,惹得那些同进府的丫头,个个都羡慕不已。
甘家的生意越来越好,香火越来越旺。堂前花草繁茂,一派兴兴向荣的气象。
蝴蝶飞舞,鸟雀吱啁,孩儿们嬉笑,追逐玩闹,热闹非凡。
唯独,再也没见过什么鹦哥儿、秦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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