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幾次都想提筆寫一寫費渡,但總是擱置瞭。因為對於這個人物,我已經在腦海裡揣摩瞭太久,久到不知道從何說起;更害怕無法說明白,反而給自己留下遺憾。文章裡有很多閑話,隻與我自己相關,可根據大標題跳過。
其實我們在現實中幾乎不會遇到費渡。而這個“幾乎”,也隻是出於對“Nothing is impossible”的尊重罷瞭。他不是一個真實生活裡會出現的人:不僅有著不菲的身價、高超的推理能力、英俊的外貌,而且能夠為瞭愛人舍生、為瞭自由忘死、對被生活傷害的無辜者充滿耐心——這一切還建立在他幾乎沒有獲得任何溫暖而正確的愛的童年經歷的基礎上。他的不幸和缺點,讓他本身的人格愈發顯得完美。
現實生活是什麼呢?是有財富的很難看開,有愛人的很少珍惜;是美人未必聰慧,於是美麗成瞭懷璧其罪;是以尊嚴換取權力者眾,為自由付出生命者寡;是那句用爛瞭的“不幸的人用一生治愈童年”——在沒有提及治愈率的情況下,光是“一生”聽起來也足夠令人泄氣瞭。在現實裡,我們可以期待好人,但不能強求完人。
費渡這個角色,是作者為讀者——至少是我這樣的讀者——造的一場美夢。文學的魅力正在於此:我們能見到不會在這個世界裡存在的人,然後寄托、發願,最終通向自己。
但費渡帶給人的真實感又從何而來呢?這樣一個“完美到不真實”的人物,如何能夠讓人引起共鳴、感到共情?
作者在寫費渡時,給他留瞭“灰色地帶”和無能為力的空間。
正如剛才我提到的:他的不幸和缺點,讓他本身的人格愈發顯得完美。這種完美,是建立在已知故事結局的基礎上。在閱讀的過程中,他的“不足”,會讓這個人物顯得有血有肉:他對自我的不認同、對愛的渴望而又回避、甚至到最後,他說出的情話,仍將自己稱為“怪物”。他會在竭力表現得無堅不摧的同時,泄露出那一點“我需要你”的軟弱。他對自己做出不公正的評價,完全不願意承認自己身上的善良,是為瞭在他人因為失望離開前先做好心理準備。“我本來就不值得”的想法會讓缺少關愛的事實少些傷痛。畢竟“我值得被關心卻始終被傷害”,太疼瞭,太委屈瞭。
真實的人才會有這樣的矛盾:
當我沉入黑暗裡,我既盼望光的出現,又害怕光照亮後看到周遭的世界,比黑暗時更為可怖。
所以便沒有光吧,趁我尚可忍受。
除此之外,最常看到的一句評論就是:“駱聞舟——一個避開瞭所有be可能性的男人。”這句話也說明,我們大多數人都認同,如果在一些岔路口,駱聞舟或者費渡選擇瞭另一個選項,那麼費渡這個人物的走向,也很可能會截然不同。真實的人,才有無數種命運的可能性,最終隻是僥幸選到瞭其中一種。
這裡就不得不提到一個爭議點:那就是范思遠的結局到底是不是失去駱聞舟的費渡的結局?我看到的大多數觀點,都是認為費渡和范思遠本質上是不同的,所以費渡即使失去駱聞舟,也不會變成范思遠那樣的人。但我認為,如果費渡有這樣的可能性,或許他才更真實。
畢竟,人與人之間,所謂本質上的不同究竟是什麼?我們被基因限制、受本能操縱,智商、傢境、甚至於性向,都不能選擇、不能逃避。而這些所謂“本質”,都同為善或是作惡的關聯程度有限。我們是被遇到的人塑造、被接受的教育塑造、被獲得的愛塑造。
可以說,費渡如果失去駱聞舟,甚至於有可能在惡龍搏鬥的過程重終成惡龍。這是他的無能為力之處。而這也恰恰是他真實感的來源之一。他被費承宇強拖著離開瞭善的方向,母親又用死亡將通向惡的路徑封上。可以轉圜之地不過方寸,這種時候,同歸於盡就是自由,也是他目之所及的唯一出路。駱聞舟的出現,向他展示瞭第三條路,是愛和溫暖,他終於解脫。但倘若駱聞舟也被人誣陷:惡的一方是禍首,善的一方是幫兇。那這種時候,他真的沒有可能成為范思遠嗎?正是他的這份“有可能”,才讓他的善良熠熠生輝。也讓讀者能看到,善良是多麼來之不易的幸運。
其實“善良是來之不易的幸運”這個命題,也貫穿瞭《默讀》整本書。我寧願放棄費渡擁有完美的人格的可能性,去傾向於相信他有變成壞人的可能,但最後萬幸他沒有,這樣的解釋。這完全是我個人的私心,因為我更希望善良不是靠“本質”決定的,而是依靠經歷和愛灌溉出來的花——這樣的世界對我來說更有希望一些。
《默讀》的故事,也讓我思考這樣的問題:如果我們始終在被外物塑造,如此的不自由,那麼要怎麼避開悲劇呢?我想,答案應該會回到選擇吧:我們選擇遇到怎樣的人、選擇接受怎樣的教育、選擇得到怎樣的愛,最終選擇被塑造成怎樣的人。我並不是說這其中的操作空間有多大,但這是一點機會。因為餘生每一步,都有可能遇到渺茫的幸運。
我第一次接觸到《默讀》這本書是在……兩年前的事瞭。對我而言,《默讀》這本書的意義不同,其實是因為它的衍生作品——《默讀》廣播劇。我是個嚴重失眠的人,從高二開始入睡就十分困難,直到克服“尷尬”選擇尋求藥物幫助為止,整整5年的時間,我甚至一個好覺也沒有睡過,最糟糕時已經到瞭擔心自己因為長期睡眠不足猝死的情況。長期失眠的人應該會很有共鳴,到最後,人會對睡覺產生恐懼,因為身體已經將睡眠與痛苦聯系在瞭一起。在一片黑暗中清醒的那漫長的幾個小時,是一天裡最大的折磨,幾乎讓人想發瘋。
而《默讀》廣播劇,成瞭我的“安眠藥”和“鎮靜劑”。因為對文本足夠熟悉,因為不需要睜開眼睛,因為音頻可以自動連播,因為手機有定時關機功能,我可以一直保持閉著眼睛“有事可做”的狀態,等待睡眠眷顧我。聽到最後,我甚至能在“亨伯特·亨伯特”篇中小女孩的尖叫中迷迷糊糊。直到現在,當我需要專心做某件事,卻被焦慮綁架,無所適從時,我都會選擇開著它,以換取心理安慰。兩年幾乎不間斷地聽同一部作品,讓我對《默讀》非常熟悉,也有瞭不同的感情。對於文本本身,以及廣播劇的演繹,我抱有同等的感謝。
我也問過自己,為什麼是《默讀》呢?畢竟在如今,有聲書和廣播劇作品不勝枚舉,優秀的也不在少數。我想,或許是因為它作為一本流行文學,不似嚴肅文學那樣隱晦而深邃,可以省去我“啃書”的艱辛;或許是因為它裡面化用的名著我都較為熟悉,能為我帶來一種心有靈犀的默契感,甚至是沾沾自喜的“優越感”(人嘛);或許是因為裡面的案件足夠驚心動魄,能讓我在漫漫長夜打發時間。但思來想去,最主要的原因還是——我會在費渡身上看到自己。這話顯得有些不要臉,畢竟我沒有他的長相、他的財富、他的智力,甚至他那些極致的痛苦,我都不曾有。但我卻還是在他的自厭、回避、放棄裡看到自己。而他在故事裡始終勇敢,終獲救贖,這對在現實裡的我而言,是一種慰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