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过上一章的描述，读者大致已经对资本主义制度有了一个大致了解，在资本主义制度下，生产的社会化和生产资料的私有制之间的矛盾是完全无法调和的，这使得资本主义存在固有缺陷，即经济危机。当资本主义的固有矛盾激烈到不可收拾时，经济危机便将现有的牌局打翻，重新开始洗牌。过去的几百年间，人们只能对资本主义的弊端修修补补，始终无法根除这个矛盾。但在历次的修补中，人们也不是没有收获。

当发现，生产的相对过剩是由于消费不足导致的以后，人们便致力于通过消费解决这一矛盾。二战后兴起了一批福利国家，这些国家的大政府通过高税收、高福利的政策，将财富转移到民众手中去，从而使得再生产得到了价值补偿和实物补偿，一定程度上缓解了资本主义的固有危机。但70年代以后，由于高税收的政策压低了企业生产的积极性，尽管民众有着高消费能力，生产却遭到了阻碍，人们不得不重新调整经济政策，取消了高税收的福利制度，使得资本主义世界得以走出滞胀危机。但如此一来，资本主义的固有矛盾又凸显了出来，1997年和2008年，两次经济危机的爆发使得世界经济重新面临洗牌风险，经济危机又开始被人们重视起来。由此可见，资本主义制度的固有矛盾是无法通过资本主义本身加以解决的。

实际上，资本主义制度相当有特点，资本主义制度建立在市场规律之上，是一种资源调配方式。资本主义制度有着鲜明的特色，这表现在：

（1）强调社会分工

资本主义萌芽诞生于商品经济活跃的地区，无论是中世纪的意大利，还是我国的明朝时期，都产生了依靠雇工进行生产的经济模式。这样的好处是，生产的职责十分明确，老板负责置办设备、工厂（工场），员工负责生产，甚至不同的员工负责不同的生产。商品经济活跃密切了社会中人与人之间的联系，也使得这种分工成为了可能——一个手工匠人可以专心生产，而无需担忧做饭、穿衣等生活活动，因为他可以用生产的商品去换取。如此一来，社会资源的配置得到了极大地提升，可以把最适合的资源匹配到最擅长利用该种资源的人身上。想象一下，一个不怎么会耕种的人可能织布很好，如果没有商品交换，他必须既耕种又织布，尽管他织出来的衣服十分华美，但他却经常因为粮食歉收而饿肚子。同样一个十分擅长耕种却不擅于织布的人，常常吃得很饱却在冬天挨冻。如果他们能够在商品交换中发现各自的价值，擅长耕种的人便只负责耕种，擅长织布的人只负责织布，那他们的日子都会变得好过起来，我们就可以说，资源利用率提高了。

这是资本主义较之小农经济先进的地方，也是资本主义社会取代农业封建社会的必然。资本主义制度是人类伟大的发明，这也是马克思肯定资本主义制度的地方，马克思曾经说过“资产阶级在它的不到一百年的阶级统治中所创造的生产力,比过去一切世代创造的全部生产力还要多,还要大。”

（2）集中力量办大事。无论是储蓄、债券还是股票，这些金融手段无非就是将社会上零散的财富集中起来，变为资本，从而投入到生产领域，令财富产生更多的财富。历史经验告诉我们，当我们把资源集中到某个领域，某个领域就会爆发出惊人的创造力。宏观经济学认为，当一个国家在经济起步阶段，较高的储蓄率会带动经济的迅速增长，因为储蓄便是一种集中财富的手段。而在排斥市场的计划经济中，尽管不依靠金融手段，通过行政手段集中社会资源依然能创造出惊人的成就。20世纪60年代，工业刚刚起步的新中国，通过行政计划集中起全国资源，成功研制出了原子弹和弹道导弹，并发射成功了“东方红一号”人造卫星，领先了许多工业化程度较高的欧洲国家。这说明，无论是市场还是计划，只要能集中资源，便能做出一番成就。相比于计划经济，建立在市场规律之上的资本主义制度显现出了更为强大的灵活性和主动性，通过金融手段和利用人们的功利心理，投资成为拉动经济增长的一个重要因素。

（3）先富剥削后富

这点在人们热衷于探讨的贫富差距上表现得尤为明显。实际上，无论是资本主义制度，还是滋生了资本主义萌芽的封建制度，都是建立在“物质资料私有”这一前提之上的。在私有制下，人们对于通过自身获得或者继承自他人的物质财富具有支配权。这就使得，在一个大社会里面，每个人所拥有的物质财富是不均衡的，当然，这种不均衡具有一定的合理性，因为尽管这个社会的财富是由大家共同创造的，但每个人的分工和贡献不同。然而，如同我们前文所讲的，当我们把财富集中起来以后，财富就会产生更多的财富，因此，一开始的“具有一定合理性”的财富不均衡，会在数十年甚至百年期间将这种不均衡扩大到十分不合理的程度。

圣经《新约·马太福音》里有一则寓言： “凡有的，还要加倍给他，叫他多余；没有的，连他所有的也要夺过来。”这就是著名的“马太效应”。罗伯特·莫顿归纳“马太效应”为：任何个体、群体或地区，在某一个方面（如金钱、名誉、地位等）获得成功和进步，就会产生一种积累优势，就会有更多的机会取得更大的成功和进步。“马太效应”造成了赢家通吃的收入分配不公平现象。这种不公平，表现在农业时代，是富有的自耕农通过不断的土地兼并，成为可以依靠土地租息生活的地主；表现在资本主义社会，是已经完成原始资本积累的“先富”阶层，通过不断地投资，成为可以依靠资本利息生活的资产阶级（或叫资本家）。

租息或者利息是怎么来的呢？资本本身不会创造资本，当资本与劳动结合的时候，新的资本才会被创造出来。地主或资本家将土地或资本贷给需要这笔钱的人，由这部分人进行劳动，创造新的资本，而新创造的资本，将以分红的形式还给本金的持有者——因此，无论是地主还是资本家，作为先富起来的人，他们的收成是剥削了后来者的劳动得来的。而作为后来劳动的人，无论他们怎么努力，都需要将收入的一部分缴纳给贷款给他们的人，这就造成了后来的劳动者很难追赶上先富起来的人，不仅如此，这种差距还将持续扩大。

当然，先富起来的人如何剥削后来者，是个十分宏大的命题，我将在后面专门开辟一章论述，读者们目前只需理解“先富剥削后富”这个概念即可。

（4）资源利用的无序性

资本主义制度的另一特点，是其对社会资源的调配是无序的。资本主义信奉市场原教旨主义，奉行自由主义的政治观，要求政府尽可能少地对市场进行干预，由市场调配社会资源。这样的好处是，通过市场反馈，社会资源的调动更加灵活。当人们需要某一样东西A时，社会资源便被充分调动到A的生产上面去，从而尽快尽可能地满足人们的需求。而当人们不需要B时，市场便通过价格反馈，让B的生产仅满足最低程度的需求即可。乍一看来，市场可以十分有效地调动社会资源，大大提高了资源的利用效率，但是，只看到这一步的人忽略了社会资源的调配需要一个个的主体，这个主体便是企业。

在最纯粹的资本主义社会中，企业由资本家所有，资本家受功利心理驱动，是希望盈利的。因此，市场原教旨主义下，社会资源永远会被调配到最盈利的地方而不是最需要的地方。尽管最盈利的不一定是最“健康”的——许多灰色行业如毒品、赌博确实十分盈利，但并不健康——因此，反而是有利于国计民生但却收益很慢的铁路、电信等领域因分配不到足够的社会资源而无法建设。

这样一看，资本主义对资源的利用效率也不是很高，甚至当将资源利用错了地方时，还可能导致整个社会的覆灭。这也就是为什么1929年资本主义世界大危机后，共产主义和凯恩斯主义得以迅速发展，二者的共同点都是强调行政力量干预市场，共产主义者甚至提出消灭市场，进而消灭资本主义。

搞清楚资本主义的四个特点以后，我们就能发现，资本主义制度是存在重大缺陷的，甚至私有制度也存在重大缺陷。

首先，我们再来回顾一下什么是资本主义。在资本主义制度下，生产的社会化和生产资料的私有制之间的矛盾是完全无法调和的，这使得资本主义存在固有缺陷，即经济危机。这句话如何理解？我们知道，资本主义制度是靠着商品交换导致的社会分工实现的，也就是说，每一个人的劳动都不应该也不能离开他人的劳动，因为一个专心于制鞋的工匠可能因为买不到午餐而饿死，一个工厂主或农场主也可能因为警察或者消防员的缺失而无法组织生产。这么看来，整个社会的财富应该由全体成员共同分享才对，但生产资料的私有制却使得社会资源被私人占用，“马太效应”让社会中不同群体产生了分化，形成了“阶级”。

通过完成资本的原始积累，一部分人先富了起来，于是这部分人利用手中的资本不断地剥削后来者，使得贫富差距越来越大。资本配置资源的无序性让资本占有者盲目调动社会资源，从而造成社会资源的极大浪费，最终引发经济危机，社会资源被重新分配。

资本主义制度的这种缺陷，部分是因为“资本主义”，部分是因为“私有制”。实际上，“私有制”带来的弊病要比“资本主义”还要久远。关于“私有制”的内容，将在后文中讨论。这里提醒读者注意的一点是，中国的古代社会，始终逃脱不了历史周期律，每隔几百年，就要爆发一次战争，重新分配社会资源（主要是土地资源），这也与资本主义制度的弊病异曲同工。这表明了资本主义制度的弊端不仅源于“资本主义”，更深层源于“私有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