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接上文:
更新记录:
2023.3.30 “基于马来语的混合语”从“基于亚洲其它语言”中提出单独作为一章(+修改标题),并大幅扩充内容。同时将原一笔带过的两种在印尼的混合荷兰语升级为五/3。
Glottolog 上“大法语”范畴下只给出了13种语言,不仅明显少于“大英语”,甚至都略少于“大葡语”。不过,单单凭此就认为法兰西帝国逊色于大英帝国还是太武断了,一方面正如上篇所说,决定混合语数量的关键因素只不过是加勒比,法属西印度的范围没有英属西印度大而已;另一方面,相比于英国,法国对殖民地的控制更强,对法语的推广力度也更猛,所以就算形成过混合法语,也很快会因法语的推广而消失。(其实法国对于撒南非洲的控制从混合语是看不出来的,不在本文探讨范围内)
先看加勒比海,和上篇讲英属西印度的图示一致:
周围一圈还有一些,包括美国南部的两种、巴拿马西部(来自圣卢西亚的移民)、法属圭亚那、巴西东北的阿马帕州。海地语和路易斯安纳混合法语要分开来看,这两者的特征是进行体标志为 ape,来自法语 après“之后”;而其余几种的进行体标志为 ka,是当地原本阿拉瓦卡语系的帕利库尔语(Palikúr)的底层残留。
重点还是要看看海地,作为世界上混合语母语人口最多的国家(1100万人[3]),单单说起一个法语的 créole(甚至英语 creole)时,最有可能指的就是海地语。在独立前法属圣多明戈的庄园里,以法语为基础,并主要混合了埃威语(Eʋe,大西洋-刚果语系的夸语支 Kwa,主要在多哥到加纳南部)和班巴拉语(Bambara,曼代语系,在马里广泛使用),形成了海地语。
作为拉美最早独立的国家、同时也是全世界最早独立的“黑人国家”(姑且简单粗暴地按白黄黑三分),海地和法国的联系就比较弱,全国近九成的人只会说海地语,不会说法语,国民也将海地语视为自己身份认同的标志。尽管在1915~1934年美国控制下,曾修宪让法语成为官方语且“在公共场合必须使用”,1987年再次修宪后恢复了海地语和法语共同作为官方语的地位。
可以发现,海地语的地位非常高,压倒性地高于其它加勒比海上的任何混合语。相比于其它海岛国家/地区普遍处于的双语社会(即上层为英语/法语作为官方语,下层为混合语,使用者根据说话环境而切换语言),海地根本就不是双语社会,而是一种割裂的社会,国内简直就是两个语言群体:一方面极少数精英阶层在任何情况下只说法语,包括日常的、通俗的交流中;另一方面从乡村到城市,除去那些极少数精英之外,就算是(相对而言的)上流人士也只使用海地语,高级别的社会活动完全基于海地语。——换句话说,绝大多数人根本没有接触法语乃至接受教育的资格,海地语就算在国内通行,仍然只是个1100万人口的、封闭且极度贫穷的群体;想要接受教育或了解国外的信息,法语仍然必不可少。从这方面来说,海地语过高的地位又是不幸的,而相比之下在其它前法国殖民地留下的法语教育也并非只是殖民的烙印。
至于将来的发展,一种可能是法语的使用范围扩展,海地逐渐成为双语社会;另一种可能是英语取代法语成为海地“看世界的窗户”,因为在美国、巴哈马等地也有很多海地裔,甚至纽约就是全球第二大海地语城市,使用人口仅次于海地首都太子港。而海地语本身也需要进一步规范化,包括制定标准音和统一的正字法,毕竟有1100万的使用人口,已经产生了相当规模的方言差异。
这是和混合英语分布范围的一个重要差异,尽管英国后来曾控制过塞舌尔和毛里求斯,并直到现在仍在控制查戈斯群岛(属“英属印度洋”的一部分),但和圣卢西亚的情况一样,这并没有改变当地的语言情况,仍然通行早先法国殖民时产生的混合法语。
相比于主要结合西非语言的加勒比混合法语,印度洋混合法语则吸收了东非大陆的语言、马达加斯加语、以及印度的各种语言。印度的影响尤其反映在毛里求斯,使用人口第二多的语言是印度北偏东的博杰普尔语,货币叫毛里求斯卢比、且印有天城体(对应博杰普尔语和印地语)和泰米尔文。(塞舌尔的也叫“卢比”,但只印有英文和塞舌尔文)
印度洋混合法语里使用人口较多的是塞舌尔语和毛里求斯语。其中毛里求斯语有个后代是查戈斯语(在这篇文章的四/6提到),奇特的洲界划分导致主体在非洲东岸的印度洋混合法语中有一种跑到了亚洲去。
另外,尽管和毛里求斯的距离很近,但留尼旺语可能和上述几者的关系没那么近,单独成一类。
P.S. 科摩罗和其它几个微型印度洋国家/地区完全不像,通行科摩罗语(一种和斯瓦希里语很接近的班图语),作为阿拉伯国家也一定比例的阿语使用者,再加上殖民者的法语和边上的马达加斯加语,总之没有混合语的影子。
I. 阿比让混合法语/努希语(Nouchi)
阿比让是西非科特迪瓦第一大城市(原首都,现在迁到了内陆的亚穆苏克罗),大概有七成到九成人口能说当地的法语方言,其中母语者也很多(而非洲法语通常只会作为二语使用),该比例在非洲城市里可以达到第一或第二(另一个是加蓬首都利伯维尔)。
但对于来自全国各地(有91种语言)且未受过教育(即接触的法语很少)的年轻人而言,在他们的群体中形成了一种称为 Nouchi 的混合法语(名称可能来自法语 chez nous“在我们家”的倒装,或是当地马林凯语/Malinke 的“鼻子+体毛”即“胡子”),并往往产生新词汇后反哺到阿比让法语中。而且因为努希语不来自任何民族,这正在成为科特迪瓦都市年轻人的标志和母语。[4]
P.S. 谈起非洲法语了就顺便吐槽一下,某些辱法梗里会鼓吹刚果金是“全球法语人口最多的国家”,其实是混淆了「法语国家」和「法语人口」。「法语国家」指的是官方语定为法语,但不代表所有人都能说法语,撒南非洲的普遍情况是殖民者语言作为国民的二语,用于和国内不同民族间的人沟通;然而很大一部分人一辈子只生活在母语社群里,也无法接受到法语教育,所以殖民者语言的普及度并不高,看到总人口就和「法语人口」划等号是完全错误的。那么,刚果金的9200万人里有4000万懂法语,人数没有超过法国。——但说“首都金沙萨是第一大法语城市”是对的,1700万人里有1100万人懂法语,远超巴黎的220万人,甚至大巴黎的700万人也比不上;当然如果要按母语者来说,那金沙萨就不行了,多数人母语是恩加拉语(Lingala,li-是前缀)。
II. 塔约语(Tayo)
位于大洋洲上的法属新喀里多尼亚,属于美拉尼西亚。和上篇提到的巴新、所罗门群岛和瓦努阿图的本土语情况类似,因为相对离亚洲较近,南岛人(之中的马来-波利尼西亚人)到达的时间也相对于波利尼西亚而言更长,所以语言也比较复杂。况且新喀里多尼亚岛的面积也较大,在大洋洲上次于新几内亚、新西兰南北岛、塔斯马尼亚(澳)、新不列颠(巴新),是第六大岛(而新西兰虽然大,毛利人要到8世纪才抵达,不够分化语言的),也有借助一种外来语作为沟通桥梁的必要。
由于新喀里多尼亚离瓦努阿图很近,所以在殖民早期岛上也通行比斯拉马语,同时也出现了混合法语。但从1863年开始,法国政府规定岛上只能教法语,比斯拉马语和英语的地位便逐渐下降;至于目前还存在的塔约语,则可能是早先那种混合法语的后代。
塔约语的形成过程如下。在首府努美埃附近,1860年圣母小昆仲会建立了圣路易教区,接受了许多周围部落的皈依者,所以形成了一个多语社会,出现了混合语的需求。不过和前面所说的案例有所不同的是,当地女子学校的建立起到了很重要的作用,里面禁止本土语(统称“卡纳克语”Kanak/Canaque)的使用并强制要求说法语,这样一来就形成了一种基于法语并吸收了当地几种语言的协合语;尽管它不是标准法语,也代表了教会的意识形态,于是再从女性传播到了男性群体,进而传播给新生婴儿并成为真正的混合语。
Glottolog 上“大葡语”收录了15种语言,略多于“大法语”。
考虑到巴西是葡萄牙最知名也是最重要的殖民地,有必要放在开头先说清楚。上文已提到,黑奴贸易是近现代以来产生混合语最重要的途径,那么在巴西这样一个面积广大、接受黑奴数量众多的前殖民地,也理应像加勒比那样,出现大量的混合葡语才对。然而,由于巴西的葡语推广极其强烈,所以目前葡语普及率其实非常高,高到都灭绝了一大片原住民语言(明显低于周围一圈国家),几乎已经不存在混合葡语的影子了。
南美的语系分布图,可以发现巴西的原住民语言空空荡荡,大体上被湖绿色的葡语填满,而绕着巴西一圈的“大亚马孙”范围内原住民语言其实还相对比较繁盛。
对比加勒比和巴西是一个非常宏大的话题,我这里不展开也没有能力展开。简要地来说,因为巴西从殖民时期开始就一直与葡萄牙保持较密切的联系(不仅是巴西人接受葡式教育,来自葡萄牙的移民也很多,长时间亲葡或至少“亲白人”),加上也没有像西语美洲那样分裂成不同部分(因为本身原住民缺乏足够的社会规模,大量引入黑奴后更加冲淡了原有社会根基,这样就能重构整体观念),导致巴西不仅存在推广葡语的想法,更是有能力(在相对较长的独立时间内)用统一且强力的语言政策付诸实践。——而加勒比最大的问题自然是地理上的割裂,加之尤其像英国和英属西印度的联系也没那么紧密(只派出极少数英国人统治,社会主体由“克里奥尔人”构成),导致英语的普及度很低,各国家/地区不仅主要说混合语,更是将其作为独立后的身份认同标志,同时也不存在一个强大的中央力量操纵全局、重新推广英语,在意愿和能力上都不具备。
总之,在谈论混合葡语时,还是要看葡萄牙往另一个方向的航行——非洲和亚洲。
分成“上几内亚”(西)和“下几内亚”(东)两片,以“达荷美空缺”为界(达荷美是贝宁的旧称,这里有一片森林的空缺)。另外在荷属加勒比有帕皮亚门托语。
I. 上几内亚
(1)佛得角
加勒比的语言情况某种程度上是复刻了佛得角。其实理论上本文应该按殖民史顺序,先从葡西两国讲起,但因为加勒比才是当今混合语最重要的地区(而且英法而非西班牙对加勒比的影响更大),加上了解英语的读者更多,所以才选择从混合英语开始。
在1456年葡萄牙人到达佛得角之前,当地几个岛上均不存在原住民。然后随着葡萄牙开始在西非海岸开展黑奴贸易,佛得角优越的地理位置迅速成为了葡人的贸易中转站,人口混杂后便于1460年左右产生了目前已知第一种(由殖民引起的)混合语——佛得角语。
目前,佛得角语的使用比例非常高,几乎是全国人的母语(虽然官方语仍只有葡语),同时也意味着是母语人口最多的混合葡语(48万人)。
(2)几内亚比绍
与佛得角搭配,大陆上的葡属几内亚(今几内亚比绍)是黑奴的来源地,在沿海地区也建立了一些葡人的定居点,再加上从葡萄牙本土流放过去的罪犯,少量葡语人口混杂着大量来自葡属几内亚各地的黑奴,同样也为混合语的形成创造了条件。——注意,这是一种前文尚未出现的形式,除了黑奴贸易的终点之外,在起点的贸易站同样可以产生混合语。后来英法很可能也复刻过这种模式,像上篇中提到的几内亚湾各混合英语可能不完全是塞拉利昂的克里奥语的后代,一定程度上也基于当年贸易站留下的混合语。
目前,尽管几内亚比绍放在西非一堆小国里仍然很小(只大于佛得角和冈比亚),但因为西非异常复杂的语言分布,在3.6万km²里也有26种语言,和面积是它35倍的尼日尔相当——那么根据熟悉的展开,几内亚比绍语也成为了该国的通用语,且算上二语人口后共180万,是总人口最多的混合葡语。
II. 下几内亚
包括圣多美语/佛罗语(4.5万)、安哥拉尔语(7900)、普林西比语(200)、安诺本语/安波语(5000~6000人),前三者位于圣多美和普林西比,后者位于赤几的安诺本岛。
注意赤几主体(大陆部分+比奥科岛)在圣普以北,但安诺本岛却在圣普以南
和佛得角的情况类似,在葡人到来之前,这三个岛也没有原住民。下面以其中最大的圣多美岛为例:
从1485年开始,葡人开始从当时的贝宁王国(在今天的尼日利亚南部,不是今天的贝宁)以及其它周边地区向圣多美岛上运送黑奴;1493年有2000名犹太儿童被送到岛上,有些和当地的非洲女性通婚;之后又有陆续有些罪犯被放逐到岛上——于是人口混杂导致圣多美语应运而生,并在16世纪上半叶的蔗糖庄园中迅速壮大。
不过,从16世纪下半叶起,圣多美岛开始受到法国和荷兰的频繁攻击,加上美洲蔗糖产量的提高,导致圣多美岛开始没落,多数葡人也前往巴西并抛弃了圣多美语。在接下来的殖民时间内,圣多美岛和葡萄牙的联系非常少,甚至罪犯都不再被放逐过来了(尽管从19世纪末开始,因咖啡和可可的种植而再次受到重视);反之,使用者和边上非洲大陆的一些民族(以及安哥拉、莫桑比克等葡属殖民地)的联系开始加强,对自身克里奥尔身份的认同也在强化。
在今天的圣多美和普林西比,葡语已成为第一大母语群体,且全国普及,比安哥拉的水平还要好。所以我看过有些文章里因为圣普的混合语母语者多,就把它归入非洲葡语国家里的佛得角和几内亚比绍一档(而安哥拉和莫桑比克归入另一档),其实不太合理,反倒是安哥拉和莫桑比克都也是葡语第一,应该这三者归入一类。
当然,读者可能也注意到了那个“安哥拉尔语”,是不是和安哥拉有什么联系。确实有,安哥拉尔语的底层可能是来自安哥拉北部的北姆本杜语(Kimbundu[5],包括继承了声调系统),可能是在16世纪40年代左右,一批使用北姆本杜语的黑奴在遭遇海难后留在了圣多美岛的南部,从而产生了一种不同于圣多美语的混合语。(不过,另外一种观点认为他们来自16世纪逃出圣多美岛庄园的奴隶,在南方建立了自己的势力,并在葡人撤出后完全在岛上站稳了脚跟。因为他们的语言很可能基于圣多美语,反而圣多美语因为持续被葡语影响后丢失了本来该有的班图成分)
而普林西比语则已经处在灭绝的边缘,目前使用者仅区区200,且已没有单一语言者。安诺本语虽然不至于灭绝,但同样也没有单一语言者。
III. 荷属加勒比
是的,在荷属加勒比(Dutch Caribbean),有一种同时基于葡语和西语的混合语——帕皮亚门托语(Papiamento),加勒比的关系就是这么乱。荷属加勒比分成两片,一片是委内瑞拉北部的ABC群岛(阿鲁巴 Aruba、博奈尔 Bonaire、库拉索 Curaçao),另一片是小安的列斯群岛北部的SSS群岛(圣马丁、萨巴、圣尤斯特歇斯)。其中阿鲁巴、库拉索、圣马丁和荷兰本土是平级的“国家”,四者共同构成“荷兰王国”;另外三个岛则属于荷兰本土下的一部分,则构成“荷兰加勒比区”(Caribbean Netherlands),但博奈尔和萨巴&圣尤斯特歇斯的位置离得有点远……行政区划上的关系比较复杂,直接按地理位置较利于语言上的讨论。
回到帕皮亚门托语上面来。熟悉历史的读者可能已经对这种分类感到奇怪:在加勒比形成一种混合西语是可以想象的,但形成混合葡语就莫名其妙。因为根据教皇子午线和之后的《托尔德西里亚斯条约》,葡萄牙帝国对美洲的殖民范围仅仅只有巴西(尽管后来向亚马孙内部大幅度西扩),是碰不到加勒比的。确实是这样,帕语产生的离奇之处就在这里——如果把“葡萄牙人”视作是个民族而非国族概念,那么帕语还真不是葡人直接导致的,而是由荷兰人以及原伊比利亚半岛的犹太人带过去的。
1634年,荷兰人从西班牙手中夺下了库拉索和博奈尔,1636年又占下阿鲁巴。不过,一方面由于当时葡萄牙和荷兰还都处于西班牙哈布斯堡王朝统治之下[6],另一方面荷兰也在亚洲抢夺原先葡萄牙的殖民地,这就导致荷兰殖民者出现了一个奇特的情况——荷兰语仅仅作为自己人内部沟通的语言,认为这是不能被殖民地居民“玷污”的,而对外则常常用葡语作为通用语。
同时,上篇讲苏里南的萨马拉卡语时也提到了荷属巴西(在今巴西东北),在当地也存在一批来自伊比利亚半岛的塞法迪犹太人(一部分曾经的国籍是葡萄牙,但民族不是葡人),在遭受宗教迫害后流亡到了对宗教更为宽松的荷兰殖民地。需要注意的是,尽管各地的犹太人有很强的独立身份认同,但语言基本和周边的差异不大,希伯来语复兴并作为口头语言要等到19世纪才有,所以当时塞法迪犹太人的语言就类似于西语或葡语(而且因为荷属巴西的葡裔多,所以可能更接近葡语)。然后,随着1654年葡属巴西吞并了荷属巴西,犹太人又需要逃离葡萄牙的控制,于是很多人就来到了库拉索,他们的语言便和原本岛上可能已经存在的协合葡语继续混合。
之后又过了几十年,由于荷兰加入黑奴贸易,外来人口剧增后便导致库拉索混合语的使用规模开始扩展[7]。不过相比之下,来自南美大陆的影响更大,毕竟离委内瑞拉很近,于是又朝着西语的方向靠拢,结果就是抛弃了葡语或西语的独家特征,可以说基于理论上的所谓“伊比利亚通语”。
而且,岛上非裔人口的增多导致荷兰人和说葡语的犹太人也不能再仅仅使用自身的语言了,所以进入了更加混杂的双语/多语社会——这是英属和法属西印度不具备的,当地的殖民者数量很少,不足以形成双语社会。也因此,已定型的库拉索混合语——即帕皮亚门托语——具备“去混合化”倾向,比起其它的加勒比混合语要更加接近殖民者语言(指“伊比利亚通语”)。
另外,在18世纪前期,帕语也从库拉索传到了博奈尔和阿鲁巴。不过因为阿鲁巴更加接近委内瑞拉(最近距离才2万米),导致阿鲁巴的帕语变得更加西班牙化;反之,库拉索的帕语则因为长期和荷兰语接触,有更多的荷兰化特征。
如今,帕语的使用情况良好,被阿鲁巴和库拉索均定为和荷兰语同等地位的官方语(而博奈尔因为是荷兰本土的一部分,所以官方语只有荷兰语),前两者上有七到八成是母语者(而博奈尔仅不到四成),甚至儿童通晓荷兰语的比例在愈发下降。而且也不同于当今加勒比常见的双语社会(上面说的单语社会是殖民时期),各个阶层均使用帕语。不过,标准帕语的制定还是个问题,因为阿鲁巴和库拉索在荷兰王国下属于两个平级单位,基于上面提到的差异,可能需要在两个岛上各取一种标准形式。
葡萄牙在亚洲进行贸易时留下了许多据点,那里的葡人后代和当地居民融合后,也形成了一些混合语。这就和前面提到的几内亚比绍模式有点像,不过几内亚比绍更多的是作为黑奴贸易的据点,而不是亚洲这里相对“和平”一些的贸易。
以下大致可分成南亚和澳门-东南亚两片。不过,这里毕竟是亚洲,本土文明的发达水平要远超非洲和美洲,在印度、斯里兰卡、中国、马来西亚、甚至东帝汶都存在更加强势的其它本土通用语,导致这几种混合葡语都处于濒危状态。——或者说,混合葡语还能存在就已经是奇迹了,它们的存活法宝说简单倒也很简单:葡萄牙来得最早,而不是葡萄牙帝国有多强大,就算随着荷、英、法崛起后衰弱下去,殖民地也被蚕食,最早形成的语言社群仍然可以顽强地存活下去。英法在亚洲后来留下的影响力是因为这两者本来就更强大,而相比之下弱小的荷兰则几乎完全从亚洲退出了。
I. 印度和斯里兰卡
1498年葡人抵达印度,1505年抵达斯里兰卡。这些据点很可能或多或少都出现过一些混合葡语,但在印度仍存活至今的只有达曼和第乌(两块分开的地区,但属于一个联邦属地)和查乌尔(चौल /ʧaːul/,马哈拉施特拉邦)。三者均受西部沿海的孔卡尼语影响强烈,另外在达曼和第乌的混合葡语可能还受当地的古吉拉特语影响。在葡属印度首府果阿可能也存在过,但现在没有留存下来。
斯里兰卡混合葡语受僧伽罗语和泰米尔语影响强烈,从16世纪到19世纪中期曾作为岛上的通用语,算是亚洲近代的混合语里地位较高的一种。但后来就没落下去,今天也只零星分布在岛上的极少数地区,由伯格人(Burgher)中的一部分继续使用,他们也经常和混合马来语的社群共同生活。
II. 马来世界(马来西亚+印尼+文莱+新加坡+东帝汶)
从1511年葡萄牙占领马六甲海峡开始,葡人男性和当地的女性通婚,出现了克里斯唐语社群(Kristang,来自葡语 cristão“基督徒”)。之后,马六甲重要的地理位置使得其两次易主:
可以说,克里斯唐语算得上是最顽强的亚洲混合葡语,在葡萄牙之后经受住了三次其它语言的统治,将“来得最早”的法宝展现得淋漓尽致。
P.S. 另外在雅加达也出现过马尔戴克尔混合葡语(Mardijker),这一人群主要来自原葡萄牙殖民地(尤其是葡属马六甲),来到荷属东印度(尤其是爪哇岛)后保留认同,前期仍拒信荷兰改革宗教会、拒说爪哇语,但后来逐渐被同化,语言变成了雅加达一带新兴的混合马来语——巴达维语(具体见六/3),最后的使用者也于2012年离世。
III. 澳门
澳门是葡萄牙最后一个放弃的殖民地,在澳门留下了一些“土生葡人”群体,其语言“澳门土生葡语”可能是我国境内最知名的一种混合语;但通常也就“知名”一下结束了,毕竟国内懂葡语的人并不多,实际举例子的话可能还是要对比托克皮辛语和英语……
在葡属澳门时期,有许多来自葡属马六甲、葡属印度和葡属锡兰的移民进入澳门,所以当时的古土生葡语受马来语和僧伽罗语等影响强烈。后来可能从19世纪开始,因为和珠江三角洲的往来增多,土生葡语又带上了许多粤语的色彩;英国对香港的统治也带给了边上的土生葡语许多英语词汇。尽管土生葡人认为自己的语言是澳门的独家标志(相比之下香港就不具备这种独家语言),并努力维持,但事实上从葡萄牙统治末期开始就已不可避免地衰落下去,目前处于严重濒危状态,使用者不过几十人。
@Naiefjongen 的回答里有对本体的详细说明:
虽然上面看似贬低了一下荷兰,但“大荷兰语”还是有一定规模的,除去这里算进来的荷兰语历史阶段和本国变体,共有7种混合语。
在介绍混合葡语时已提到,混合荷兰语之所以少见,是因为一来荷兰通常不是第一个殖民某地的国家,而是跟在葡萄牙或西班牙后面收割已占领土;二来荷兰的国力也比不上英法,无法留下足够大的影响。另外,在上篇讲苏里南时也提到,荷兰人认为传播荷兰语后当地人会因此获取更多西方的先进思想,从而诱发反抗;而荷兰本身的实力也不足以去镇压,所以索性就不推广(或极其有限地推广)荷兰语。而且其实,直到19世纪中期之前,荷兰人都把自己的语言视作高人一等的存在,不希望在殖民地被“低下的人”使用,连荷兰语方言都不想看到,更别说混合荷兰语了。
所以,荷兰语在殖民地使用(乃至出现混合荷兰语)的条件非常苛刻:①成为某地的首个殖民宗主国(仅南非和圭亚那[8]);②在某地的人口长期多于其它殖民国家(仅维尔京群岛里的丹属西印度)。
(另,“荷兰”准确来讲要叫“尼德兰”,这就意味着其实大量既定译名都要调整,我这里姑且还是保守起见不变成“尼德兰”。这就意味着 Dutch 和 Hollandic 将无法区分,前者理应叫“尼德兰语”,其中在两个荷兰省的方言才是“荷兰语”……)
最著名的自然是阿非利卡语[9],在南非西部广泛使用。不过它到底是荷兰语的直接后代还是混合语有争议,或者说是“混合了混合荷兰语和荷兰语方言”,源自荷兰移民的语言和科依桑人(当时称“霍屯督人”)的混合荷兰语。
南非的语言情况如下所示。1652年,荷兰在西部建立开普殖民地,阿非利卡语迅速吞并了南非西部原本属于科伊桑人的地盘,导致科依桑诸语(图中紫色和粉红色)目前在南非境内基本灭绝。而东边班图人因为技术水平相对发达,武力也更强悍;在之后英国人到来后也爆发过激烈冲突,语言社群成功抵御了阿非利卡语和英语的两波推广,并没有受到太大的威胁。所以总体上来说,南非的通用语仍然是英语,阿非利卡语同祖鲁语、科萨语、索托语、茨瓦纳语等班图语的地位相当,南非整体算不上是(混合)荷兰语国家。
紫色和粉红色是科依桑诸语,绿色是班图语,橙色是阿非利卡语
详细的本体信息可以看多邻国的这个回答:
除了阿非利卡语之外,还存在另外一种欧兰语(Oorlams),也在南非和纳米比亚有少量使用人口,但有更多来自纳马语(科依桑诸语的科依语系)的成分。
I. 圭亚那
圭亚那和苏里南就像是互相套娃……如果不考虑西班牙的“发现”,那么圭亚那最早被荷兰占领,产生了伯比斯语(Berbice)和斯开皮语(Skepi)两种混合荷兰语,后来由英国控制,目前官方语言为英语;而苏里南完全相反,如上篇所说,最早被英国占领,产生了苏里南语、恩久卡语和萨拉马卡语三种混合英语,但目前官方语言为荷兰语。
根据 Glottolog 的分类,伯比斯语和斯开皮语其实不是“狭义的”荷兰语(Hollandic,只能这么和 Dutch 区分……)后代,而是来自泽兰省的泽兰语后代。伯比斯语得名于圭亚那东北部的一条河,词汇来源相对单一,不像是其它加勒比的混合语通常混合了西非各个地区的词汇,而是主要来自于伊乔语(Ijọ,尼日利亚东南部沿海,可能是尼日-刚果诸语下的一个语系)。斯开皮语得名于贯穿南北的埃塞奎博河(Essequibo)。现在这两种语言均已灭绝。
II. 丹属西印度
是的,就是在曾经丹麦殖民的三个小岛上(后来并入了美属维尔京群岛),不是把 Dutch 和 Danish 看错了。但因为这三者靠近荷属SSS群岛(圣马丁、萨巴、圣尤斯特歇斯),加上丹麦的殖民并不太成功,也需要借助边上荷兰人的力量,总之后来形成了一个使用混合荷兰语的群体,称为“内合尔荷兰语”(Negerhollands,neger“黑”)。而且名称有点错位,因为它和上面一样也是基于泽兰语而非“狭义的”荷兰语(Hollandic)。
之后随着英语的推广,这种语言在1987年时已灭绝。
附:荷属加勒比
顺便提一下荷属加勒比的语言情况,在荷兰王国位于加勒比的海外领地里,阿鲁巴、库拉索、荷属圣马丁是与荷兰本土平级的三个“国家”,前两者将帕皮亚门托语定为官方语。而在荷兰本土之下,又包括一个由博奈尔、萨巴、圣尤斯特歇斯组成的“荷兰加勒比区”,官方语仅为荷兰语。——在这之中,SSS群岛上(圣马丁、萨巴、圣尤斯特歇斯)的最大母语群体为维尔京群岛混合英语(可分别称为圣马丁语和荷兰加勒比区混合英语),最大二语群体均为英语而非荷兰语;而在ABC群岛(阿鲁巴、博奈尔、库拉索)的最大母语群体则是帕皮亚门托语。讨论语言时还是按地理位置而非行政区划会方便很多。
(2023.3.30 升为二级单位)
在爪哇岛上有佩乔语(Petjo)和爪文多语(Javindo)两种混合荷兰语,但资料很少。两者共同点是由父方带给后代荷兰语来源,而母方来源则不同。
佩乔语是荷兰语和马来语的混合产物,曾经在雅加达、三宝垄、泗水、万隆等爪哇岛大城市都有分布(并再次吸收当地语言的特点,比如靠西的万隆会吸收巽他语,而靠东的三宝垄和泗水则吸收爪哇语),但目前使用人口已非常稀少,可能仅在雅加达还存在少量母语者。
而爪文多语(Java+Indo)则直接是荷兰语和爪哇语的混合产物,受到马来语的影响较小,曾经在右侧箭头所示的爪哇岛中部使用,但目前或许仅存在极少量二语使用者。
(2023.3.30 从“基于亚洲其它语言”中提出单独作为一章,并大幅扩充内容)
混合马来语是唯一可以成一章的非印欧语。其分类较为模糊,下图中展示的是 Glottolog 上核心马来次语支(47种语言)的分布情况,其中以红框标记的语言点的“媒介马来语群”(vehicular ~,12种)有相对更强的混合性质,而除此之外的也某些语言事实上也卡在“马来语变体”和“混合马来语”之间难以判断,本章中会一并纳入考虑。
另外观察谱系也可知,在核心马来次支的8个语团里,有6个在马六甲海峡两侧的马来半岛和苏门答腊岛上有分布,说明此处语言分化年代较久,属于马来语的核心范围(虽然确实有些语言也并不称作“××马来语”,如米南佳保语/Minangkabau 就有独立的称呼),这里更倾向于马来语的方言变体或是近亲。而在马六甲海峡以外的爪哇岛、苏拉威西岛、努沙登加拉群岛/小巽他群岛、马鲁古群岛等地,则倾向于是马来语在当地与其它语言(或荷属时期与荷兰语)结合后形成的混合语。
我在下面的回答里提到过,从三佛齐时期推广的“市场马来语”开始,就发生了与马六甲时期的古典马来语相比较大的变化,有一定的混合化倾向。事实上,在近代殖民活动开展之前,各地的强势政权通常没有足够大的能力来推行自身的语言(无论是移民还是开展语言教育),这就意味着语言传播主要由二语者而非母语者参与,所以他们很可能会进行“简化”,包括去除复杂的形态、让词义变得更加透明[10]等等——这就有混合语的感觉在了。[11]然后这种疑似的混合语再和马来群岛各地的语言继续混合,不断套娃后就有了目前定义上的一些“混合马来语”。
先看下图的媒介马来语(图外另有斯里兰卡马来语):
在马六甲海峡这一马来语核心地区,有两种外来人口社区内形成的新变体:
峇峇马来语所在位置,马六甲混合马来语在其西北方向,但使用人口很少,Muturzikin 上未标出
斯里兰卡马来语混合了僧伽罗语和泰米尔语,一些详情可见这里,目前主要人口在南部沿海的汉班托特(හම්බන්තොට,Hambantoṭa)和西部沿海的首都科伦坡,可能和上面的马六甲混合马来语相关。正因为其远离马来世界,所以这里的情况是荷属东印度时期马来人(或马来世界居民)抵达当地后形成的社区,不同于上面两种“在马来语核心地区的外来人口”,而这又和下面要提到的苏拉威西岛及其以东的情况有些类似。
斯里兰卡混合马来语在斯里兰卡零星分布,和先前提到的斯里兰卡混合葡语情况类似
I. 望加锡马来语
作为单独的一支分出,母语人口位于苏拉威西岛西南的望加锡市区,并作为通用语在整个苏拉威西岛南部广泛使用(188万总使用者,差不多就是下面整张图的范围)。注意这不是望加锡市区以南所使用的望加锡语,而是和马来语混合后的产物。而和斯里兰卡混合马来语又不同的是,斯里兰卡的僧伽罗语和泰米尔语比马来语更为强势,而在马来世界则是马来语最为强势,所以在一些贸易发达的沿海城市尽管远离马来语核心地带(马六甲海峡两岸),也会在港口地带形成当地的马来语变体,尽管母语群体的人数并不多,但往往会有较为庞大的二语人口。
II. 东印尼商贸马来语
再往东则是一系列东印尼商贸马来语,存在一些共同特征。其中靠北的马鲁古群岛上包括:
注:苏拉威西岛西南巴占群岛上的巴占马来语(Bacan)并不属于东印尼商贸马来语,可能和文莱马来语、沙巴马来语的关系更近。
靠南的努沙登加拉群岛上包括:弗洛勒斯岛中部的拉兰图卡马来语(Larantuka,在左侧箭头处,Muturzikin 上未标出),和西帝汶的古邦马来语(Kupang)。
另外此处未划入东印尼商贸马来语、且 Muturzikin 上也未标注、但可能也属于混合马来语的还有:东帝汶首都帝力的帝力马来语(Dili,涉及不少当地德顿语和葡语的词汇),其正北阿洛群岛的阿洛马来语(Alor,有许多当地帝汶-阿洛-潘塔尔语系的词汇,不属于南岛语系)。
而在新几内亚岛西部,也存在巴布亚马来语作为一些沿海地区的通用语,母语人口不确定(按母语群体标注的 Muturzikin 上未画出),但总使用人口能达到100万以上,是新几内亚岛上使用人口最多的语言。
以上是 Glottolog 给出的“媒介马来语”,以及相邻地区不属于此范畴的马来语变体。在上述地区之外,还有两类马来语变体值得一提:
I. 巴达维语、峇峇印尼语、科科斯马来语
位于爪哇岛上首都雅加达的巴达维语(Betawi),名称来自雅加达在荷属时期的旧称“巴达维亚”,吸收了许多闽语、阿拉伯语、葡语、荷兰语等的词汇,在兴起后取代了上文提到过的在雅加达使用的马尔戴克尔混合葡语和佩乔语(混合荷兰语)。其目前的使用也相当繁盛,500万使用者可以算是人口最多的混合马来语(当然前提是本章开头说的是否能区分“马来语变体”和“混合马来语”),在首都的加持之下成为了一种通行的、与标准印尼语相对的下层俗语。
对爪哇岛东部放大,还有两片很小的峇峇印尼语地区,和上面提到的马六甲土生华人使用的峇峇马来语的关系没有那么近,反而和巴达维语更近。
而在爪哇岛西南方向的科科斯群岛和圣诞岛(均为澳属),当地的科科斯马来语也来自巴达维语。
II. 布鲁姆采珠船协合语
说起南岛语有没有登陆过澳洲大陆北部并建立稳定的母语社群,这或许就是个非常刁鉆的例子。在20世纪早期的采珠业中,西澳大利亚州北部的布鲁姆聚集了马来语、日语、客语、他加禄语、泰米尔语、僧伽罗语等等的使用者,也包括当地使用纽路纽兰语系的澳洲原住民(下图绿框图标),逐渐形成了一种主体基于马来语(尤其是古邦马来语)并同时吸收了日语、英语(来自原住民使用的英语变体)等的协合语。
因为资料很少,无法判断是否真的出现过母语社群,这里仅称为“协合语”,目前可知的40个二语者数据也缺乏具体的年份来源。如果真的在最繁盛的大约1900~1930年间形成过小范围的母语社群并成为混合语,按照上篇第一章给出的定义,混合马来语也是南岛语,那么这个问题至少在语言层面就终结了。一来又没有限定“南岛语”一定要是大航海时代之前南岛人自己的拓展,荷属东印度时期也能算;二来归根结底的问题在于稳定的母语社群,望加锡与澳洲北部的贸易往来早已有之,只是没有定居,不能计算在澳洲诸语范围内,但布鲁姆采珠船协合语这里就说不准了。
尽管英法葡三国都在殖民地留下了许多混合语(荷兰也有一些),但如上文所说,关键点并不在于殖民这一整体事件,而是其中黑奴贸易的部分。那么,根据教皇子午线和之后的《托尔德西里亚斯条约》,西班牙帝国不参与非洲的殖民(除了后面和葡萄牙换来的赤道几内亚),这就导致其实混合西语非常少。西属美洲的语言状况和英属、法属北美有那么点像(尽管在谈及原住民语言情况时是截然不同的,西属美洲内部也不能一概而论),主要从本国移民来控制殖民地,并没有带来大量不懂殖民者语言的外来人口(当然多数西语美洲的社会仍能维持原住民主导的模式,这点在北美没有)。所以,尽管在最开始接触的时候肯定会形成一些协合语,但很快就被当地的西语方言取代了。
不过……亚洲就不一定了,尤其是面对菲律宾这种地理破碎、民族极其复杂的群岛国家。西班牙统治期间在南部的三宝颜建立了据点,同时又从北边的吕宋岛和米沙鄢群岛进口劳动力,再混合了西班牙帝国下秘鲁、墨西哥等地的美洲人,于是便形成了查巴卡诺语(Chavacano)。这也是目前使用人口最多的混合西语,以下图中深蓝色所在的三宝颜为中心,约有43万使用者。
深蓝色为母语地区,浅蓝色为通行地区
(2023.9.15 作了大幅扩充,相比于2022.5刚发出时,一年之内我新学了德语)
从1884年占下德属西南非洲(纳米比亚),到1918年一战尾声时失去坦噶尼喀,德意志殖民帝国的时间非常短,只在德属新几内亚形成了“翁扎德语”(Unserdeutch,字面义“我们的德语”)一种混合德语。(若考虑协合语则还有一种纳米比亚协合德语,标准德语称其为“Küchendeutsch”即“厨房德语”,按当地说法是“Kiche Duits”,不过并没有记录能表明出现过母语者)
准确而言当时的德国新几内亚除了新几内亚岛以外,还包括北部和东北的俾斯麦群岛、东部的北所罗门群岛等。而翁扎德语的具体形成地点是俾斯麦群岛中新不列颠岛东北端羚羊半岛的拉包尔(Rabaul)一带,因此也被称为“拉包尔混合德语”。注意上篇提到过托克皮辛语源自新几内亚岛东北,并不在同一个岛上,但因为后者在德属新几内亚内广泛传播,所以翁扎德语的底层之一可能就是托克皮辛语。
另一个可能的底层是当地原本的南岛语托莱语(Tolai 是自称,Kuanua 是他称):
各种灰色的都是南岛语,在新几内亚岛以外的新不列颠岛、新爱尔兰岛等,南岛语替换了大多数原本的巴布亚诸语
从20世纪初起,拉包尔一带的教区里吸收了当地各处原住民以及一些欧裔、亚裔的后代,在学校内统一向孩子们教授标准德语。由于原住民子女来自岛上各地,所以最优先使用的语言其实就是更早就已产生的托克皮辛语,然而这被教会认为是“卡纳克人的语言”并禁止使用(P.S. 在三/3介绍混合法语里的塔约语时提到过,法国当局也把新喀里多尼亚乃至美拉尼西亚原住民统称为“卡纳克人”,尽管托克皮辛语事实上并不是一种原住民语言),由此以托克皮辛语的语法为主、标准德语的词汇为辅,产生出了一种新的语言,并在这批孩子内部结合形成的后代里作为母语。
一战后德战败,由澳大利亚托管德属新几内亚,英语取代德语成为新的教学语言,但翁扎德语由于已经取得了一定的母语者社群,所以继续沿用下来。之后1975年巴布亚新几内亚从澳大利亚独立,并开始致力于构建本土认同,而上一段也提到其实翁扎德语的社区里有很多和欧裔、亚裔混血的后代,相貌并非“典型”的美拉尼西亚人,所以又受到了新一轮的歧视。因此,多数翁扎德语使用者选择前往移民国家澳大利亚,目前在巴新只有大概10个使用者,而在澳仍有100多人;然而在白人至上主义之下,针对他们的压迫依旧在持续。——先是说德语,再是“不够黑”,最后是“不够白”,无论走到哪里,翁扎德语群体始终被视作异类。
语法层面只提两点:
Prince 在这篇文章里搬运过三种基于汉语的混合语——唐汪话(兰银官话+东乡语)、倒话(西南官话+康藏语)、五屯话(兰银官话+安多藏语):
@polyhedron 对倒话有过更详细的介绍:
我在这篇的第四章里也搬运了小笠原语(英语+日语)、宜兰混合日语/寒溪语(日语+泰雅语)、那加语(阿萨姆语+某些库基-钦-那加语)、维达语(僧伽罗语+未知语言):
另外在大洋洲的斐济,因为曾大量引入印度劳工,所以目前印度裔占了总人口约38%,也出现了一种混合印地语。
虽然单独拿出来作为一类,但阿拉伯人的扩张(自称为 Futūḥāt“开拓”)和近代几个殖民大国还是比不上的,阿拉伯帝国的影响力往往被其伊斯兰化的一面放大,而忽略了实际上并不突出的阿拉伯化程度。阿拉伯语对周边语言的影响主要由伊斯兰教和《古兰经》导致,看起来从萨赫勒到斯瓦希里、从伊朗到印度再到印尼,很多语言都存在大量阿语借词,但事实上阿语不过只是宗教语言罢了,底层的社会架构并没有被打散,日常口头使用的仍然是本土语,那就没有寻求阿语作为混合语的上层语的必要。——而且,其实对于目前的一些阿拉伯国家,尤其是马格里布,柏柏尔人的占比很高,直到殖民者走后才再次阿拉伯化(而没有走向撒南非洲那样以法语为单一官方语的模式),阿语的使用同样没有那么牢固。
目前仅有的两种比较确定的混合阿语是努比阿语和朱巴阿语,后者其实可以算前者的一种方言。“努比”来自努巴山脉,是苏丹南部的山区,正是下图中那一片语言密密麻麻的地区,情况极端复杂。从这一片开始,一直到再往南的南苏丹,就已经很少有阿语母语者了[12],而是进入了尼罗-撒哈拉诸语的范畴下[13]。
从1820年开始,奥斯曼统治下的埃及(包括今天的苏丹和南苏丹)从努巴山脉掠夺当地人,并迫使他们加入埃及军队。他们中有九成人并不懂阿语,如此复杂的语言情况也导致相互之间无法沟通,于是在朱巴(今南苏丹首都)先形成了一种混合阿语。其后这群人的身份认同不断得到强化,自称“努比人”;就算是和周边其他穆斯林群体通婚时,也往往要求对方加入自己混合阿语的社群。
1890年英国占领了南苏丹南边的乌干达。因为努比人是军人群体,所以其中有一万人被英国招来,作为巩固在乌干达统治的雇佣兵,主要驻扎于今首都坎帕拉;同时,又有一万人被派到了乌干达和“刚果自由邦”(今刚果金[14])接壤的艾伯特湖前线;此外还有大概一万人被派到了肯尼亚各地,主要是首都内罗毕。——这些群体的语言都统称为“努比阿语”,也包括留在朱巴的那些。(这种传播模式倒是和汉语的军话有相似之处)
而乌干达和肯尼亚也都通行斯瓦希里语,所以这些语言社群基本处于稳定的双/多语社会下,平均每个人能说3.5种语言。
斯瓦希里语的使用范围
P.S. 目前在海湾阿拉伯国家,由于有大量来自南亚和菲律宾的劳工,他们之间可能已经形成了一种或一些协合语,相关语言调查正在进行中。
下面举两个最重要的例子。
I. 桑戈语(Sango)
是中非共和国的通用语,并且和法语共同作为官方语言[15](中非共和国是少数承认本土语为官方语言的撒南非洲国家),也算是非洲最重要的混合语,几乎全国都会说,相比之下只有三成人会说法语。
桑戈语基于北恩格班蒂语(/ᵑ͡ᵐɡ͡bandi/[16],大西洋-刚果语族的乌班吉语支,不是班图),有90%的词汇来自北恩格班蒂语。在法国人到来前,桑戈语已经作为乌班吉河沿岸的商贸通语存在——它的存在完全证明,西方的殖民活动不是混合语出现的必要条件。之后法国军队从整个法属乌班吉-夏利(当时中非共和国的称呼)招募士兵,随着不同民族间的交流增多,使得桑戈语的使用范围不断扩大,从乌班吉河扩展到了全乌班吉-夏利,甚至目前在首都班吉已经成为几乎所有儿童的母语。
乌班吉河构成了中非共和国和刚果金边境线的西段
II. 图巴语(Kituba)
(进入班图语,注意去除语言名称的前缀)
图巴语基于刚果语(Kikongo),刚果语在刚果布、刚果金和安哥拉交界处的沿海地区使用,而图巴语则分布在刚果布和刚果金相对靠内陆一些的位置。尽管两个刚果的唯一官方语都是法语,但图巴语都作为民族语存在。不过在名称上有个特别需要注意的点——刚果金宪法里的命名发生了错乱,用了 Kikongo 来指图巴语,但事实上图巴语应该叫 Kituba 或 Kikongo ya leta(ya 表从属,leta 来自法语 l'état“国家”,即“国家的刚果语”);而且,这个指代错误在刚果金其它没有刚果语使用者的地区都存在……只能说在语言学上要注意区分。
图巴语的起源有争议,可能来自刚果王国时期的商贸通语,也可能由葡萄牙建立据点后形成。总之,目前图巴语的使用者很可能(远)多于桑戈语,母语者就有500万左右,二语者未知但应该更多。
P.S. 刚果金第一大本土语——恩加拉语(Lingala,母语+二语有4500万人)可能也是混合语。
另外在非洲、大洋洲、美洲其实还有一些混合语。比如在新几内亚岛北部的塞皮克-拉穆河盆地因为语言过于复杂(居全岛之首,这就意味着大概也是全球之首),为了商贸也出现了许多混合化现象。但因为资料太少,这里就不展开了,到此结束。
这一篇长得超出预期,只能拆分成上下两部分;看似想写各地混合语的简介,但字里行间都是殖民史。是的,近代以来的殖民活动,尤其是其中的黑奴贸易部分,是形成混合语的最主要途径——但容我在文末最后重申一次,这不是唯一途径,有英国船员为了和塔希提人共处而产生的皮特凯恩语,有来自科特迪瓦各地年轻人间形成的努希语,有向小笠原群岛移民而形成的小笠原语,更有在乌班吉河沿岸通商形成的桑戈语,等等,它们都是混合语大家族下的一员,在类型学上都存在共性,没必要把它们一棒子都打成“畸形的语言”。
甚至是那些确确实实由殖民乃至其中黑奴贸易造成的混合语,这又如何呢?克里奥语成为了联系塞拉利昂各波移民与原住民之间的桥梁,海地语是海地人独特的身份认同标志,澳门土生葡人为香港没有独家语言而感到遗憾,军人群体的努比人坚定捍卫努比阿语,托克皮辛语在联合国建议停止后仍然继续使用并繁荣……人民才是历史的创造者,无论源头如何,对于一般的使用者,尤其是刚出生的婴儿而言,哪有那么多心思管它是不是混合语,就是自己母语社群内一门再正常不过的语言罢了。
所以,语言爱好者其实也可以摆脱一些不必要的凝视。在研究语言演变时,经常会发现有些语言非常“野鸡”、和祖语的差异很大,比如发生大规模的奇怪音变,比如借入海量外来词,但那又如何呢?语言群体不是还能正常沟通吗?一味地崇古没有必要,语言就是在不断演化之中,新的东西未尝不值得探索呢?比如现在只是证据太少,不足以证明原始汉语是混合语,那万一哪一天找到了更多证据,那么到底是谁在凝视谁呢?自己的祖先就是“大野鸡”吗?正如我在上篇中提到的“反复套娃”的例子恩久卡-塔热瑙语,搞不好汉语早就被套娃了好几次了——但我们全然无知,依旧自然无比地使用着。
目前能确认的“真正的”混合语也是类似的道理,在大幅度简化形态和词汇的同时,出现了许多简直让人意想不到的语法化现象,同时词汇透明度的提高反而会带来一些不可思议的转喻,只是因为篇幅和本人能力有限,文中基本没有涉及混合语的本体信息,谨希望以此文破除一些关于混合语的偏见,让更多的人正视并重视混合语,意识到它们都是全球语言生态下不可或缺的、“正常的”一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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